第224章江夜離人(第2/3頁)

“諾!”

……

星月臨江格外明,鱗波泛濫的大江上,巨舟靜靜的橫臥於渡口。

而此時,長達十丈的船板南北作貫,蜂湧的流民爭先恐後竄向巨舟,不時有人墜入水中,濺起水花朵朵,卻無人驚呼。而那入眼可見的江水中,則撲騰著一個個的人頭,沿著巨舟上垂下的纜繩,攀爬而上。

她站在船頭,抱著一柄半人高的鳳首箜篌,梳著十字髻,臉頰兩側垂著烏雪成環,穿著青布襦裙,腰間圍著雪白的紋幀,一黑一白相襯之下,極其奪目。

此刻,她正望著岸上斜對面,在那山坡上,站著一群人,為首者大袖寬袍卻著步履,左腰挎著一柄華麗長劍,眉宇清秀,正與她對視。

兩人對望已有片刻,船上的女子掌著箜篌,慢慢欠下腰身,萬福道:“謝過。”

隔得甚遠,山上的人根本聽不見,可那帶劍之人卻仿佛領會了她的意思,淡然的攬起雙手,半半一揖,沉聲道:“卿本佳人,卻欲輕生赴死,其奈何哉!罷,聞卿一曲,便為卿做一事,亦算你我相知。”言罷,將手一揮,攜著身後數十人隱入夜色中。

少傾,渡口兩側根根巨樹一陣劇烈搖晃,隨即便聽“噼裏啪啦”亂響聲不絕於耳,樹枝東倒西歪,激起飛沙走石,眨眼間便將道口封死。

“小郎君,渡口被截!”

“典臣,路有斷樹,正行挪移,恐需半炷香!”

“唉!!!”

袁耽神情一頓,渭然一聲長嘆,眼中卻隱隱泛出赤紅,閉了下眼,又匆匆睜開眼轉首四顧,一眼看見渡口的斜坡,當即挽起寬袖,朝著山坡上直奔,狀若瘋魔。

“彥道!”

劉濃放聲大喊,袁耽不理,埋頭往上狂奔,殊不知腳下卻猛地踩空,揮著雙手,仰天便栽。劉濃大驚,“簌簌簌”幾個疾步沖上斜坡,手臂不夠長,撈不住他,心急之下把楚殤斜斜一伸,險險的將他的身子攬住。用力一彈,將他彈趴在斜坡上。

“彥道!鎮靜!!”劉濃大吼。

“瞻簀!袁耽,僅為再見她一面爾!!”

袁耽剛剛從地上爬起來,嘴裏胡亂地嚷了一句,呼赤呼赤,又往山坡上竄,劉濃知道勸他不得,看著他丟冠落魄的樣子,心中也是一陣惻然,拉起他的衣袖,連拖帶拽的將他拉到山坡上。

“妙光!!!”

剛一上山,袁耽便彎著身,朝著江中巨舟狂呼。聲音極悲,極切,隨著幽幽的夜風蕩遍渡口內外,船上的她正欲走入艙室中,身子猛地一顫,徐徐回首,看著山坡上那飄浮著的衫帶,半晌,歪著頭,喃道:“袁郎君,妾非妙光!”說著,慢慢轉身,拖著大大的箜篌,走向艙室。

便在此時,袁耽放聲叫道:“妙光且住,若往南,必死無疑!!!”

繡鞋一頓,掌著箜篌的手指雪白。

袁耽瞪著眼睛注視著遠處那一點黑白影子,重重的喘著粗氣,突然仰天深吸一口氣,吼道:“虹梁照曉日,淥水泛香蓮;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壚前;花將面自許,人共影自憐;回頭堪百萬,價重任時年。”

聲音嘶啞欲裂,難聽無比,可那船上的女子聽了,身子卻顫抖不休,順著箜篌軟在船板上,雪色的紋幀飛散,顯得她身子嬌小無比。

袁耽神色一喜,緊拽著拳頭踏前一步,高聲道:“妙光,何不歸來?且稍待時日,袁耽必送妙光入江南,面見溫長史!勿需行此險舉!”

“妾非妙光,妾……興許可入得,可這滿船之人,入不得!”

聞聽此言,那船上的女子掌著箜篌站起了身,淡淡的看著船上密密麻麻的人群,沖著一名儒冠粗袍者點了點頭,而後,隱入艙室中。

“妙光!!!”

“卟嚨……”

一聲箜篌,盤蕩於天。

巨舟緩緩駛離渡口,船上,爬滿了螞蟻。而更多的螞蟻掙紮於水中,有爬上岸的,哆嗦著身子,顫抖著嘴唇,直勾勾的看著巨舟遠去。

是夜,袁耽醉臥於此山頭,時爾放聲悲歌這闕《胡姬年十五》,倏爾又指天頓地喃喃亂語。劉濃命來福將為數不多的竹葉青抱來一壇,默然的陪伴,淡然的飲酒。忽地性起,就著月滿大江,迎著簌冷夜風,拔出腰間楚殤,縱橫捭闔、盡在一舞!

……

次日,子時三刻,曲平與數十名隨從,攜一百五十匹馬抵達歷陽。

袁耽將劉濃送至道口,一夜之後,其人冠帶依舊、面色如常,只是在那眼底卻藏著抹也抹不去的淡紅。

值此亂世,劉濃無以為勸,也無需勸慰,朝著袁耽沉沉一揖:“彥道,‘君子道微矣,夫子固有窮。惟昔李騫期,寄在匈奴庭。’”

聞言,袁耽驀然一愣,而後淡然一笑,接續道:“‘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長。棄置勿重陳,重陳令心傷!’瞻簀,前路多險,君,且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