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不思見君

丹陽尹府。

丹陽尹劉耽坐在矮案後,捉著畫筆,筆尖點滿松煙墨,蕩著手腕,於畫紙上來回推染。畫中,雪洋紛紛而灑,落滿梅樹冰雪身,枝頭斜伸,各綻一簇櫻紅。

畫畢,提筆於畫側,疾疾蕩腕,書下一行小字:“梅花似雪,似與不似,皆是奇絕。”

族弟劉熏坐在斜對案,面上神情頗是不耐,見劉耽畫作已畢,皺眉道:“耽兄,那無知童子已至丹陽數日,耽兄豈可故作不聞不知?!”

劉耽將筆一擱,打量著畫作,淡聲道:“何來童子,華亭幼鶴已長成。”

劉熏冷聲道:“耽兄欺弟不知乎?昔年,若非耽兄以家族聲譽作由苦勸家主,家主豈會容那棄子從容長成!而今,棄子已成患,事關我沛郡劉氏族譽,耽兄豈可再行婦人之仁!”

劉耽慢聲道:“汝欲至吳郡截之,不想卻被顧陸拒之於吳外。家族聲譽已然因此而受損,汝何不自省乎?”

劉熏眉頭急跳,怒道:“省,省甚?莫非耽兄欲效周氏乎?若不抵刃於外,將此子折之,我沛郡劉氏將為天下人笑也!耽兄莫非欲抗闔族之命?若是如此,熏弟告辭!”言罷,甩袖而起,憤然而走。

“慢……”

劉耽懸腕於畫,緩緩揮著衣袖催墨幹,看了一眼頓住身子的劉熏,搖了搖頭:“日前,謝幼儒致信於我,問及我沛郡劉氏與此子之結,雖未明言,但其意已盡矣。而今江佐之地,此子美名尚有何人不知?況乎,王謝袁蕭與其交往匪淺,若於此時截之,截之不得,反惹人笑,猶未不智也。”

劉熏怒道:“此乃我沛郡劉氏私事,與王謝何幹?”言至此處,想起一事,冷笑道:“知也,知也,耽兄年初曾帶小令姜至山陰,聽聞小令姜與謝氏麒麟兒小謝安頗是相投,莫非……”

“住口!”劉耽唰地擡目,怒視劉熏,喝道:“若再胡言亂語,休怪劉耽無情!便是家主知之,怕是,也保不得你!”

半晌無聲。

劉熏神情幾番變化,終是想起此事非同小可,豈可胡言,當即揖手道:“耽兄莫惱,熏弟再不敢就此事胡言,只是那劉氏子卻不可放縱。”

“此子,不可截之!”

“耽兄……”

劉耽閉了下眼,嘆道:“休得再言,汝即刻回沛郡,稟知家主,劉耽定以家族為重,此子之事,劉耽牢記昔日之諾,已然有計。”

劉熏道:“何計?”

“不可為人言!”劉耽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劉熏眯眼凝視劉耽,心中羞惱不已,卻知劉耽才是族中精英子弟,而他自己委實算不甚,只得忿忿地揖道:“既是如此,弟便不再多問,靜侯耽兄佳訊!”言罷,揮袖直去。

劉耽看著劉熏的背影,冷冷道:“愚蠢之輩,豎子,難以為謀!美鶴之名四野盡知、如日盛隆,豈可暗中作截!若強行截之,只會令天下人笑我劉氏瓜肚絲腸,難容英傑爾!莫非不見江東陸氏也左右為難乎?”說著,又走到案前,細細打量畫作,喃道:“美鶴,美鶴,梅花與雪,終是不同矣!劉耽護你七載,而今汝已長成,休怪劉耽,劉耽乃不得為也!”

“郎君,有人投帖。”這時,有隨從急急而來,手持一帖。

又是何人?劉耽走出室,接過貼一看,眉頭一皺,將貼遞回,冷聲道:“不見!”

“阿父,阿父,令姜想……”

糯糯的聲音至廊角響起,一個年約三四歲的小女孩格格笑著奔來。劉耽蹲下身,一把將小女孩攬在懷中,順手頂在了肩上,柔聲笑道:“令姜,想做甚?”

“放紙鶯,飛到天上……”

……

丹陽水脈四通八達,但凡經商世家大多在丹陽建有商肆,余杭丁氏也不例外。

丁氏商肆位於城東,內外三進。

丁青矜的牛車途經商肆未停,繞過門口轉入弄巷中,弄巷深森,夏風掀起槐葉唰來一陣清冷。越往裏走,幽靜愈勝,丁青矜卻心亂如麻,瞅了瞅對面閉著眼睛的劉濃,欲言又止。丁氏商船翻覆於大江口,押船的隨從盡亡,族兄丁異亦未歸,怕是也溺亡於水。消息傳至丹陽後,丁青矜又悲又驚,趕緊命人去江中打撈布匹,奈何去得太晚,十亭僅余兩亭,便是剩下兩亭也被江水泡壞。

而禍不單行,這一船錦緞乃與丁氏合作多年的大戶訂購,訂金早下,交貨之日已至。來人上門領貨,丁青矜交不出貨,欲退還訂金。殊不知,往年極是和善的大戶卻瞬間變了臉,聲稱若是交不出貨,便亡丁氏一族。丁青矜大驚,盡起商肆內所有財物,欲五倍返還,來人拂袖而去,留下一書,言:三日內,見貨!

捧著留書,丁青矜暗覺天地皆在旋轉,蘭陵蕭氏……

恰在當時,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了身在丹陽城中的劉濃,來不及換衣衫,匆匆而來。世人皆言,這美郎君與王謝袁蕭交情不淺,不知是否屬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