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眾生鳳象

清晨,雪後的陽光格外明透,帶著冷冷的潔凈。

照在人身上不暖,卻極為純粹。

蘭奴一宿未眠,昨夜劉濃回來的太晚,便沒有對她有所安排,在山陰時,她和墨璃、綠蘿一起侍候劉濃,但在華亭,劉濃的房間裏沒有她的位置。她恬靜的站在人群的角落裏,險些教人給忘記,最後還是墨璃想起了她,便讓她歇在研畫與雪霽的房間裏。

興許是小郎君回來,研畫與雪霽極是興奮,整夜嘰嘰喳喳,是以,蘭奴聽了一夜劉濃的傳奇,在婢女與下人們的心中,她們的小郎君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沿著回廊慢行,漫不經心的打量著莊園,眸光看似柔柔的,卻淡淡的。

陽光斜拂於廊,透灑於身,拖曳出綿長的影子。

很安靜。

遠遠的,高大的莊墻上白袍往來,其中有一人竟站在了箭跺上,面對著晨陽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的長刀,似欲劈日;而院內二樓,幾個小婢沿著院墻四周默行,伸手滅掉一盞又一盞的墻燈;高高的煙囪裏升騰起如柱青煙,墨璃與幾個大婢微笑著廚房裏邁出來,懷裏捧著潔凈用的木盆,木盆冒著團團濃霧,即便隔得這樣遠仿佛也能感覺得到。

蘭奴正準備下樓去尋墨璃,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可是蘭奴妹妹?”

聲音極好聽,不似綠蘿那般軟糯,像是珠玉滾盤一般。蘭奴端著雙手回過身來,只見在身後的陽光裏,端莊的站著一個女子,眸子像溪水一樣清甜,臉上的笑容真誠而溫暖,在她的左右則跟著兩個垂目斂眉的小婢。

蘭奴睫毛微微一眨,款款行前兩步,淺淺一個萬福:“蘭奴,見過碎湖阿姐……”

“妹妹。年歲幾何?”

“十六。”

“嗯,確比我小,妹妹隨我來。”

回廊鋪著楠木,以桐油糊過表面。仿似鏡面一般。身前這個端莊的女子走路極淺,幾乎聽不見她的腳步聲音,只能看見襦裙下有一對藍青絲履忽隱忽現,以及絲履尖端那仿若活物一般輕輕顫抖的羽蟬。

“咱們華亭劉氏人脈較簡,中樓是主母所居。西樓是楊小娘子,東樓是小郎君。蔭戶、佃戶們都在老莊居住,新莊的前院是部曲與幾位首領……”

“主母房裏有四婢,雪霽與研畫妹妹昨夜已經見過,一會碎湖讓巧思和留顏也過來坐坐,咱們可以鬥會草……”

“楊小娘子居西樓,小娘子喜靜不喜為人打擾,妹妹以後需得注意……”

一路上,端莊的女子淡淡的說著,事無巨細、條理清晰。在蘭奴的腦海裏勾勒出了華亭劉氏的模樣,待行至東樓一所居室時,兩個小婢輕輕把門打開,碎湖走進去。

蘭奴站在廊上左右一看,見此室離劉濃的房間極近,心中微奇。

碎湖回身笑道:“妹妹快進來,這是碎湖所居,妹妹日後但有所需,皆可來此找碎湖。”

“是。”

房間極是整潔,雖然不大。但也分內外三間,前室為兩個小婢所居,中室是書室,內間才是寢居。

蘭奴在前室邊緣處彎身脫了繡鞋。隨著碎湖進入中室。一踏進中室,她便被那滿墻的書籍震住了,長長的睫毛輕輕刷動了兩下。

碎湖走到矮案後坐下,摸了的摸案上的琉璃茶壺,輕聲喚道:“雪雁……”

雪雁走進來,碎湖笑道:“去換壺熱水。把巧思與留顏請過來,若是主母醒了,便稍待。”

“是。”雪雁領命而去。

碎湖笑道:“往日閑時,她們都喜歡來我這裏玩耍,或是討茶喝,或是行棋、鬥草……”因見蘭奴遊目於書墻上的書籍,嘴角微彎:“這都是小郎君讀過的書籍,小郎君命婢子需得在兩年內讀完。”說著,順手整理起案上的賬簿與竹簡,賬簿歸於身後木櫃,竹簡壘放於墻,留下了一卷,輕輕推到蘭奴面前:“妹妹若是喜歡,可以看看。”

蘭奴微微傾身萬福:“蘭奴,不看。”

碎湖笑得更甜,方才蘭奴一直盯著這卷《掉亡詩》看,而她早已在昨夜便詢問過墨璃,知道蘭奴識字且身世坎坷;素手卷起竹簡,將兩端絲帶輕輕一系,淡然笑道:“世人都言檀奴貌,但碎湖讀此詩,方知檀奴用情至深。碎湖極愛那一句,‘如彼翰林鳥,雙棲一朝只;如彼遊川魚,比目中路折’”言至此處,稍稍一頓,漠不經心的問:“妹妹喜歡那一句?”

蘭奴情不自禁的喃道:“幃屏無仿佛,翰墨有余跡;流芳未及歇,遺掛猶在壁……”濃濃的異腔淡聲喃出,面上神情卻由然一愣。

“便是呢,這幾句可真好。”碎湖仿似並未察覺蘭奴的失神,將竹簡遞給蘭奴,又笑道:“聽墨璃說妹妹擅藝甚多,日後小郎君那裏,還需妹妹操勞上心,小郎君喜半夜加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