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兩不相幹

宋祎斜倚蠟梅目送劉濃主仆三人離去,風雪漫繞著她的滾邊鬥蓬,一半是潔雪,一半是嬌顏,煞是惹人眼。

小婢行至近前,輕聲問道:“小娘子,入城麽?”

宋祎仿佛並未聽見,小婢怯怯的再問了一遍,宋祎閉著眼睛想了想,答道:“不必了,折回,至建康。”她從王敦軍府歸來,奉王敦與義父蕭整之命,前往建康。她原本是王敦最愛的侍姬,王敦得友人勸誡惜身清欲,便將軍府中上百歌姬盡數遣離,宋祎亦在此列,因種種原由被蕭氏家主蕭整收養為義女。

在王敦軍府時,她叫綠笛。

山間清寒,路上積雪已有三寸,木屐的屐齒亦是三寸。劉濃並未騎上飛雪,牽著馬,高一腳、低一腳的行走,布襪被雪浸濕,微寒而不覺。

來福與綠蘿默然隨在身後,來福穿著重台步履,底邦厚實且抹著桐油脂不為雪浸,綠蘿提著花蘿裙的裙擺,不敢讓裙擺打濕,這是厚布冬裙,濕了極難料理,可她的繡鞋卻濕透了,淺藍色被浸作深藍,小腳冰涼冰涼。細眉微皺,卻暗暗忍著,專撿那些較淺的雪地踩,轉過一個彎時,恁不地看見不遠處有一大截路好似雪很淺,眉眼一彎,輕輕的往上一跳。

“呀!!”

綠蘿將將落到那處雪地上,身子直直的便往下陷,原來這裏並不是道路,而是道旁的松草被雪所覆,看上去平平整整,實則暗藏危機,幸而來福離她不遠,趕緊一個箭步沖過去,將她亂舞的手臂抓住,猛力一陣拉扯,把她扯上來。綠蘿扭頭一看,那處雪窟窿幽深幽深,若真是摔下去了。怕不是粉身碎骨,心下陣陣後怕,拍著胸口壓驚。

經得這一打岔,邊行邊思的劉濃回過神來。瞧見綠蘿面色雪白,輕輕跺著兩腳,身子亦在微微顫抖。劉濃心下暗愧,笑道:“來福,你帶綠蘿先回。我稍後便至。”

來福瞅了瞅漫天的風雪,猶豫道:“小郎君,再不趕路,怕將夜宿於野。”

劉濃道:“無妨,若是雪猶不止,天地清朗下正好夜行,今日定能到錢塘。”又對綠蘿道:“回去後,需得當即換履。”說完,將鶴氅上的雪一抖,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飛雪箭射而出,按原路回返。

“蹄它,蹄它……”

當沉悶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時,帶刀的部曲正將蓬帳收籠,宋祎正欲鉆入繡簾中,而她之所以選擇在此地等候,是因為那處高地可將來往車輛一眼攬盡。

風雪漸烈,劉濃一身白,飛雪也作白。唯斜那頂青冠起伏於雪海,宋祎微微一笑,待劉濃打馬而至時,笑問:“劉郎君。何故去而復返?”

劉濃翻身落馬,快步上前,迎著宋祎的眼睛,揖手道:“宋小娘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哦……”

宋祎稍稍一愣,隨後摒退了左右。便是連近婢也命她們遠遠的避著,而後,輕步走到那株蠟梅下,回身沖著劉濃招手。

劉濃深吸一口氣,迎著那簇紅梅與綠瑩而去。雪花簌簌而落,沾染著野樹上的點點殷紅,教人分不清何為雪何為梅。宋祎擡目仰望,伸手欲摘頂上之梅,夠不著,掂起腳,力不及,梅未摘著,反惹一蓬雪。劉濃默然注視著她的行為,一時竟無語相對,他與宋祎之間便若這雪與梅,隱隱約約總未挑明。

宋祎不知劉濃已知她的身份,劉濃則不知該以何措辭。

宋祎跳了一下,仍未摘著,便放棄了摘梅,側身笑道:“劉郎君有何事?”

劉濃半晌未答,見宋祎歪著腦袋等候,只得沉沉吐出一口氣,再次揖手道:“小娘子,劉濃去而復返,僅為一言。”

宋祎笑道:“何言?劉郎君但講無妨。”

劉濃伸手將方才她一直摘卻未摘著的梅花摘下,把這枝帶雪之梅遞給她,說道:“行路難,且行且珍重,小娘子需愛惜此身。”

宋祎接過梅枝,置在鼻下微嗅,陣陣暗香絲絲入魂,嘴裏卻輕聲道:“方才,劉郎君已言過了。”

“野梅自有暗香,守得雲開時,終可見月明。若有朝一日,劉濃可得逞心志,力有能及……”言及此處,稍稍一頓,閉了下眼睛,沉聲道:“劉濃不才,今日借梅一枝相贈,望小娘子珍之惜之,他日,迎雪之時,定能再見此梅芳香透魂。”

言已至此,劉濃滿心順暢,再不看面呈驚色的宋祎一眼,大步走向飛雪,翻身上馬,急馳而去。獨留宋祎愣愣的捏著梅站於樹下,眸光明滅。少傾,宋祎雙手合梅,款款走向牛車,站在車轅上遙望渾白中的那點烏青愈來愈淡,嘴角微微彎起來。

笛聲再響,清笛伴君歸。

劉濃飛馳於雪中,聽著那歡快的笛音,劍眉輕揚,嘴角浮笑。雖然宋祎可能並未明白他在說甚,也不知道他今日這一言將生多少事非與兇險,但劉濃並不後悔,大丈夫在世,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往昔他並不想摻合進宋祎之事中,但今日宋祎為綠蘿風雪八百裏,且沖著宋祎那句胡為乎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