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舒窈糾兮

靜聽花開花落,漫隨雲卷雲舒。

白雲山巔,紅日映翠松,暖灑四野,劉濃與陸舒窈並肩而行。倆人行得極緩,劉濃靜待著陸舒窈的櫻唇稍淡,以免為陸納所察覺。

陸舒窈彎著一對月牙兒,瞄畫著美郎君的模樣,巧笑嫣然。

時值深秋,山間青石道飄滿落葉,薄薄積得一層。二人步伐落於其中,觸覺綿軟,仿若漫行於雲端,略作沙沙。

行得一陣,劉濃摘掉落在陸舒窈頭上的一片樹葉,突地又想起昔日袁女皇所言,便笑道:“舒窈可曾識得陳郡袁氏中人?”

陸舒窈眯著眼笑道:“北地士族中,舒窈只識得華亭劉氏,並不識得別人。”說著,歪著頭想了想,改口道:“非也,我的郎君並非北地士族,而是新晉的江左士族。”“新晉”二字咬得甚重,還點了兩下頭以示肯定。

劉濃心中一陣柔軟,也帶著些許悵然,看來南北之壑深伏於江東陸氏啊,不過天下無恒事,只怕有心人,他並不為此而過於擔心,便捉著她的手,微笑道:“北地士族也好,江南士族亦罷,終有一日,花開彼岸便結連理。”

“嗯,舒窈盼著呢。”陸舒窈眨著眼睛,任由他輕輕的捏著自己的小手,那種軟甜往心裏一陣陣的鉆,險些便又揚起嘴唇,閉上眼。

劉濃亦不敢再行放肆,神情澀然的放開她的手,情不自禁的摸了下鼻子,笑道:“舒窈雖不識得別人,別人可識得你呢。陳郡袁氏有女名女皇,對舒窈的丹青極是仰慕。托我傳話於你,若得有緣,期盼與你相見。”

“袁女皇?”

陸舒窈明眸閃波,細細一陣思索。突地嫣然一笑:“舒窈知道了,陳郡袁氏有二姝,女皇擅詩賦與丹青,女正擅弄琵琶。年前,陳郡袁氏於丹陽舉辦秋蘭會。遍邀江左各地的士族女郎參予,作畫以賦秋蘭。舒窈本也想去呢,奈何族裏不許。後來,阿父與張世叔途經丹陽,聽聞人言,‘袁氏女郎,丹青之妙,江左無雙’,張世叔覺得定是言過其實,便帶著舒窈的畫作去了,而後。而後……”說到這裏,她一直而後。

晉時,世家郎君們有各種雅集,而世家女郎們亦有諸般詩會、琴棋會等。

劉濃笑問:“而後呢?”

陸舒窈噗嗤一笑,端著雙手正了正身子,嫣然道:“而後,舒窈就被稱為‘吳郡的驕傲’了。”眉眼裏盛滿驕傲,柔柔的看著面前心愛的郎君,心想:“我的郎君,雖然華亭美鶴之名遍傳吳郡內外。但舒窈也不差呢……”想著想著,突然一頓,猶豫地問道:“我的郎君,你。你怎地識得袁氏女郎呢?她怎知我與郎君……”

劉濃知她心思聰慧,定然有此一問,淡然笑道:“昔日曾於蘭亭作畫,劉濃行以舒窈所授的丹青手法,‘雙鶴入簾’,不想卻為人識破。”

“格格……”

陸舒窈掩著小嘴嬌笑,笑得渾身輕顫。胸前的金絲蝴蝶結微微起伏,仿若得靈欲飛一般,半晌,笑聲悄停,柔聲續道:“那是曹師點睛之法,並非雙鶴入簾,君怪舒窈戲言否?”

劉濃正色道:“何怪之有?”想了想,又問道:“舒窈之張世叔乃何人?莫非是江東張氏,張澄,吳郡張郡丞?”

陸舒窈點頭道:“嗯,張世叔與阿父是總角之交,陸氏與張氏交好已上百年,舒窈與七哥的母親便是張氏族人呢。”說到這裏,眼睛一眯,輕聲道:“七哥,七哥……”

劉濃隨口道:“祖言怎地了?”

陸舒窈想了想,輕聲道:“七哥有中意的女郎呢,奈何卻是顧氏女郎,阿父與母親都決然不許,母親更為此傷心落淚。”

劉濃脫口道:“顧氏女郎?可是顧,顧薈蔚?”

“咦?!”

陸舒窈驚咦出聲,投目美郎君,卻見他面色淡然、眼底純凈,心中沒來由的一松,搖頭笑道:“非也,七哥所中意的並非吳郡妙音,而是妙音之妹。因昔年洛陽舊事,阿父不許;因顧、張交惡百年,母親不許。阿父與母親已做主,待年後,七哥便要迎娶張氏女郎。”

言罷,略顯淡淡憂傷,想起了她與劉濃之間,但轉念想起劉濃適才所言,暗暗自喃:花開彼岸,共結連理……

“唉……”

劉濃渭然一聲長嘆,心中不知何故,卻也悠悠地一松,暗思:看來郭璞所言委實非虛,顧、陸、張之間看似若平湖靜水,實則暗湧波瀾。

洛陽舊事:公元303年,八王之亂時,陸機奉司馬穎與司馬顒之命,率二十萬大軍討伐長沙王司馬乂。因其身為江南士族,所率部眾卻為北地驕兵悍將,故而令出不行,導至兵敗鹿苑、飄血七裏濺。而這時,一同與陸機入洛陽的顧氏顧榮乃司馬乂行軍長吏。(軍事參謀長)

至於顧、張交惡,則要追述至近百年前,東吳張溫將二妹嫁給顧承,未料顧承卻英年早逝,又因其時顧氏已然勢微,張溫便將二妹改嫁給丁氏。殊不知,張氏女郎與顧承伉儷情深,且性格極為貞烈,竟在成婚當日服毒身亡。至此,顧氏恨張氏入骨,經得百年排擠打壓,已然將張氏全面壓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