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夜風驚瀾(第2/3頁)

“嗯……”

虞喜眉間稍緩,褚裒此言答得中規中矩,以王弼《周易注》為主釋,再引《老子》之言佐證,倒也顯出家學淵源,當下便欲點評一番,以好教其知曉虞氏之《易》不同在何。

這時,右側的虞楚揖手道:“阿叔,上六坤卦浩瀚如海、廣博高深,為此,諸般注釋亦多有不同,何不聽聽劉郎君對此卦理解在何?不定有獨到之處呢!”

聞言,虞喜眉梢一挑,眯著眼睛掃過虞楚,豈能不知侄兒意欲為何,稍稍一想,也有心考考這美郎君,遂將手中竹簡緩緩一擱,朝著劉濃淡聲道:“也罷,多方論注,正乃易之變化,汝且言之!”

“是。”

劉濃微微一笑。對虞楚挑釁的目光視而不見,揖手道:“回稟虞師,坤卦上六,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其道窮也!其道在何,龍何以戰?劉濃以為,可一言而概之也!”

“哦?!”

虞喜眉頭緊簇,好大的口氣。竟要一言述盡坤上六,莫非真以為自己乃是易道大家乎?若是如此尚來聽課作甚?莫非此子華而不實?當下便冷聲道:“虞喜,願聞一言!”

褚裒與虞楚盡皆側目,褚裒面呈不解,虞楚面顯喜色。

劉濃依舊面帶微笑、目不斜視,正了正頂上青冠,朝著虞喜深深一個揖手,朗聲道:“適才劉濃聞聽虞師言及易之變化,坤、坎互轉!是以有感在懷,坎之於水。君子之常德也!正若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居上行下,恰若此卦之變化,正當此道之無常而有常,是故龍以何戰,變化為何?皆在上善!劉濃淺見,尚請虞師補鑒!”

一語畢罷,三人皆驚,虞楚愣愣地投目虞喜面呈沮喪。褚裒眼底泛輝、嘴角微裂,而虞喜則不知何時捋上了長須,神情盡顯愜意。

少傾。

虞喜淡聲贊道:“上善若水,其言妙哉!上善若水。其勢妙哉!”

想了想,又再補道:“《周易》雖是晦澀,其中卻藏大道矣!易之變化無窮,皆在道廣無窮,爾等既來聽老朽講《易》,便需明其理而順其行也!”言罷。朝著劉濃贊許的點了點頭,好為人師者,必有好學之弟子!劉濃能從坤、坎互轉中領悟上善若水,實乃不可多得,令虞喜刮目相看且老懷大慰。

從學館《易院》裏踏出來時,天已將近晌午。余姚虞氏不愧為世代傳襲《周易》的世家,虞喜的諸般見解注釋與楊少柳和而不同。若言楊少柳似劍走偏鋒,每每出言必是獨樹一幟,前不與後同、枝不與杆齊,引經據典時奇同峰異出、發人深思;那虞喜則是深湖藏珠,莫論千流萬溪,終將匯歸本源之處,略顯保守卻雄渾如一。雖然只是短短兩個時辰,劉濃卻所獲良多。

二人慢行於林中小道,間或有世家子弟遠遠得見,紛紛投目姿儀絕佳的美郎君,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無它,經得三日蘭亭行雅,現在會稽之地,華亭美鶴之名恰若林梢之日、冠絕中天!褚裒瞅著身側的美郎君,突地笑道:“瞻簀,褚裒若有妹,定當妻之於汝!”

劉濃正在琢磨著虞喜昔才所言之《易》,恁不地聞聽此言,腳下木屐倏然一頓,劍眉斜揚,愣得半晌,方才笑道:“季野說笑了,何故取笑劉濃?”

“非為取笑也!”

褚裒將袖一挽,攬在身後,眼光看向別處,悠然道:“瞻簀可知,現下坊間裏巷皆有言:桂花初發王謝書,山陰路上美鶴舞,誰家女兒將身嫁,恨不早識劉郎乎?”言語之時,面上笑意漸漸盛滿,卻不知想到甚,神情悵然,感慨道:“瞻簀之美,乃大美而不言!褚裒雖無妹,但日後若得女,亦願妻之……”

“季野!”

聞言,劉濃趕緊重重一個揖手,將其言語掐斷,心道:雖說晉時常有“將女妻之”、“以妹妻之”等事記載史冊。但豈有平輩之間,“以女妻之”之理呀!況且,若史未變,你與謝真石的女兒便是日後東晉的太後,歷經六帝,三度垂簾聽政,豈可是我劉濃之妻!

“唉!”

殊不知褚裒竟一聲長嘆,看著劉濃幾番欲言又止,終是斂口不言,面上神情盡顯沮喪。而這一切,皆落入了劉濃的眼中,細細一陣沉吟,已知褚裒今日為何有異。

二人默行一陣,劉濃側首笑道:“季野,劉濃偶得一詩,可願聞之?”

褚裒意態闌珊地隨口應道:“願聞瞻簀之詩!”

劉濃唇左啟笑,指著枝上紅黃桂花,笑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有花堪折且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季野,劉濃言盡於此,好自思之!”

言罷,朗聲放笑,揮著寬袖大步而去。

褚裒眼瞅桂花皺著眉頭深思,嘴裏喃喃自語:“有花堪折且需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眼前則仿佛出現無花之枝搖曳於風中,其狀何等蕭蕭,揪得人生疼,驀地大聲叫道:“然也!瞻簀一語驚醒褚裒矣!”喊罷,左右一瞅,這才發覺劉濃已去,當即一拍額頭,疾步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