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胡為泥中(第2/3頁)

劉濃微微一笑,雙手按著琴弦,左右一分,緩緩捺過,目光則越來越柔和,細細的感觸著每一根弦絲所獨有的觸覺,將至弦尾時。

恰遇風起,拇指中指一捏,順勢作抹指。

泉水,潺潺悄流。

“嗡,嗡……”

琴音伴隨著幽泉,靜靜流淌,來回飄蕩於亭間,山顛。頓時將滿座諸君攜入月夜中,恍似獨坐於流泉,冠帶隨風漫搖,而天下地下泉中,對影成憐。

“嗡!”

一聲崩裂,按音散音綿長似絮,教人仿若乘風而飛,遙遙撲向月中。

“仙嗡……”

“嗚……”

便在琴音欲竭未歆之時,笛聲浸入。

一聲清脆,宛轉縹緲,不絕如縷,渾似九天仙女舞綾於月下。漸爾與琴聲共隨,並肩齊飛。

劉濃微低著頭,雙手拔袖若卷浪,一個接一個的音階自指下飛出,與笛音愜合,將笛音扶至更幽、絕伶。清越輾轉而經久不散;宋祎橫笛於唇,眸子似雪,渾身綠紗在風中冉冉飄展,恍若下一個瞬間便會隨風杳飛。洋洋灑灑的笛音則橫鎖於江,忽爾如天外之鉤、將空撕裂,倏爾似素手展畫、綿而不絕。

滿座諸君,莫論男女老幼皆被其聲所奪。

但見得:袁女正緊抱琵琶於懷,十指按弦。指肚雪白,襯得丹蔻絕艷;袁耽歪著腦袋看向飛亭,舉著酒杯頓於嘴間,酒泄,順手而流亦未察覺;褚裒半闔著眼,身子則隨著音階微微搖晃,時不時的會心一笑;謝尚平淡的神色終見波瀾,手肘抵案,拇指卻銜在嘴中,眼迷面紅。眉梢輕顫,妖治無邊。

而中亭,謝裒微笑,王侃頭搖,紀瞻則把著銀須緩捋緩捋。

屏風後,有人雙手緊緊的拽著矮床雕欄,身子前傾,眉頭緊皺,目光則穿過畫屏的縫隙,直插入飛亭。流連於那綠兮似妖的女子,再不肯走。

蘭亭之顛,靜止若畫。

一曲終了,滿座未返。

余音猶繞亭間。劉濃雙手已撤離琴弦按於膝上,嘴角情不自禁的盡展,朗朗一笑,深深吸進一口氣,徐徐蕩於胸中,而後慢慢起身。揖手道:“幸甚!”

“宋祎幸甚!”

宋祎捧笛於腰間,慢慢欠身萬福,如水明眸在劉濃身上一卷,悄然飛向綠蘿。

“看,看我作甚……”綠蘿忍得已久,終是禁不住輕聲低問。

宋祎輕笑:“妹妹好看!”

“哦,小郎君更好看!”

綠蘿眨著眼睛脫口而出,隨後恍然回神,“呀!”了一聲,正欲伸手掩嘴,卻見小郎君微微一笑,背負著手邁向了亭外,趕緊將案上的爛桐琴抱在懷中緊隨其後。

“唉……”

身後,傳來一聲幽嘆。

而此時,眾人心神才慢慢回返,看著亭中邁出的美郎君,神情再添幾分怔然。華亭美鶴、醉月玉仙劉瞻簀,經此一啼,尚有何人敢不以正目相待?!

青冠、月袍,穿行於目光之海。

稍後。

謝裒大步踏出中亭,環顧四野,朗聲道:“妙哉!聞聽此曲,猶若天音繞耳,我等何其幸甚!天蒼蒼兮月白,水茫茫兮山青,漸離操築、叔夜弄琴,不締如是!”

稍稍一頓,放聲道:“若言論品,當為……上上!”

上上,一品。

謝奕眉梢一抖,大喜,拍案贊道:“妙哉!恭喜瞻簀!”

袁耽道:“瞻簀,華亭美鶴,當之無愧爾!”

褚裒重重揖手:“賀喜瞻簀!”

“瞻簀……”

“瞻簀!”

呼聲不斷,笑顏環圍,一個個的少年郎君紛踏而來。

一品!

劉濃噴出一口氣,淡淡的笑著,朝著四方團團一揖,待轉至林間宋祎所居方向時,微微一頓,緩緩朝下一拉。今日若無宋祎攜笛相助,以自己的琴技獨奏怕仍將是上中,做人怎可忘恩,當以禮敬之。

就此一揖,華美著彰的蘭亭行雅結束。

而劉濃,美譽滿載。

到得山下之時,宋祎遣婢女送來一枚錦囊,劉濃打開一看。

兩枝碧玉金步搖,六瓣梨花淬金做鳳首,三縷垂纓鑲珠似流蘇,粗粗一掠便知是珍貴之物,價值千金。內中尚有一方信紙,中有一行絹秀小楷:願君高飛,恰似琴中音;君應知我心,善待身側人;宋祎將去,綿雪若有笛,梅下或逢君……

尚有幾個字被匆匆塗抹。

稍稍細辯,眉頭微凝,默念而出:微君之故,胡為乎泥中。

劉濃將信揣入懷中,‘微君之故,胡為乎泥中。’短短九字卻來回徘徊於胸,一時心生感慨,忍不住的放眼四望,但見桂道中,華麗的牛車拖曳綿延,怎能辯出哪一輛中,有宋祎。輕輕對婢女道:“請代劉濃回稟宋小娘子,好自珍重……”

稍稍作想,再道:“式微,式微,逢夜便歸!”

聞言,婢女倏地擡頭,正好撞見劉濃的眼睛,只見靜湖深深未見波瀾,間或卻有流光輾轉;神情微微一愕,少傾,淺身萬福,輕聲道:“婢子,代小娘子謝過劉郎君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