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山有木兮

夏日湮盡,秋風扇起桂花香,撲簾悄浸小軒窗。

“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袁女皇跪坐朱紅矮案後,執著狼毫緩緩作書,行的是衛夫人的《名姬帖》筆法,這種筆法又名:簪花小楷。若與鐘繇楷書相較,筆風清瘦高逸更顯潔宛靈動,是以便有“碎玉壺之冰,爛瑤台之月;婉然若樹,穆若清風”一說。時下,郎君大多傳承鐘繇書法,而女郎則習茂猗先生。

短短不到百字,卻書了近半個時辰。斜斜捺盡最後一筆,烏墨如星的眸子眯起來,用筆杆戳著淺淺的酒窩,歪著腦袋打量。不錯,真有幾分《七陣圖》勢呢,橫若千裏陣雲,點似高山墬石,撇若陸斷犀象,折似百均弩發。

嗯,獨酌無相親……

這個孤傲的美郎君啊,所作的每一首詩皆是這般的淩絕,亦如他的人。近幾日,整個山陰城傳遍了華亭美鶴之名:醉月玉仙麽?他做此詩時,是何等心境啊……

“喵!”

大白貓跳進來,竄到案上,抖了抖尾巴,慢悠悠的度著步子徘徊。

“仙兒,可是又去偷吃了?”

“喵……”

袁女皇將貓攬入懷中,用手抹去它胡須上的糕點粉屑,近來它時常溜至隔壁,每每回來必是吃得甚飽。隔壁……隔壁有美郎君!

“阿姐!”

袁女正抓著桃紅裙擺,淺露一對小巧粉絲履,踩著廊木曲郎,輕盈旋過紫木雕柱,踏進室中,一把將大白貓從袁女皇懷中擰起來。

提在手中,轉身便走,行至門口,回首笑道:“阿姐,借我一用!”

“喵!!”

“碰!”

大白貓想掙紮反抗。奈何後脖被人提著,只能訴之以慘叫。袁女正嫌它吵,撇著嘴稍稍作想,曲著中指對準腦門。猛地一彈。

頓時,安靜了!

袁女皇眨著眼睛,歪著頭,呆了。

“格格……”

袁女正詰然一笑,捏著裝死的貓。轉到袁女皇對面落座,伸手執過阿姐手中狼毫,唰唰幾筆亂撩,而後將左伯紙一撕,卷成筒,起身邁向屋外。

袁女皇細眉輕顫,追至門邊,驚聲問道:“小妹,何往?”

“白貓傳書!”

“稍待,同往……”

袁女皇抓起案上的狼毫。飄冉相隨……

稍徐。

曼曼葛藤青墻下,兩個世家小女郎手拉手擡頭仰望。

一個梳著墮馬髻,一個綰繞靈蛇髻,桃紅惹花蘿,步搖各叮鈴。外圍,則是八個神情緊張的女婢,掂足翹望四方,防止有人行至近前,瞧見小娘子……

袁女皇有些後悔,微凝柳眉。喃道:“小妹,莫若,莫若我們回吧。”

“回甚,抓好它!”

袁女正輕聲嬌嗔。將手中絲繩猛地一扯,便聽得大白貓一聲慘叫:“喵!”

可憐的大白貓,尾巴上拴著一支狼毫,背上纏著一方紙卷。

“甚好!”

袁女正拍了拍大白貓的臉,將其捧在手中,雙手向上試著擡了兩下。隨後深深吸進一口氣,猛揚雙手,“簌”的一聲,大白貓飛出,目標,青墻。

“喵!!!”

大白貓在半空中幾個翻滾,終於在刻不容緩之際抓住青藤,蕩了兩下,急速竄至墻頂,回頭瞅了瞅。“喵!”了一聲,跳入隔壁。

……

秋日已至,桂花開得濃艷,香味盛滿小院。

綠蘿跪坐案側準備做桂花蜜,楠木小籃裏裝滿著紅黃花瓣,皆是她近幾日趁著晨露所采。夜裏,小郎君練完字喜歡加食,若是做些桂花糕備著,定然是極好的。嗯,每每小郎君吃完糕點,總會多看我一眼……

想著,想著,臉頰由淺至深紅透了,嘴角卻越愈來愈彎,笑得極甜。

墨璃坐在對面,眯著眼睛給小郎君的新箭袍繡暗海棠。她的刺繡極好,便是楊小娘子亦是稱贊的,主母與小郎君身上穿的、用的,但凡帶錦繡,有一半是出自其手。綠蘿很羨慕她的手巧,偷偷嘗試給小郎君繡袍子,結果很令人沮喪,海棠沒繡成,指尖紮破無數回,染作朵朵血梅花……

“喵!”

這時,大白貓從墻上竄下來,踉踉蹌蹌的奔到近前,繞著墨璃“喵喵”叫。

“哼!”

聞聲,綠蘿冷冷一哼,頭亦不擡的嗔道:“壞貓,偷小郎君的筆,改日讓來福哥燉了你。”

“喵……”

大白貓抖了抖耳朵、毫不畏懼,只管圍著墨璃轉,拖長聲音亂叫。

墨璃本不想理會,但委實極愛它,聽它叫得淒慘,心中陣陣悸痛,稍稍一側首,眸子唰的一下亮了,一把將其摟在懷中,格格笑道:“小郎君的筆,回來了!”

“當真?”

綠蘿擡頭匆匆一瞥,目光凝住。

“咦!這是……甚?”

墨璃把大白貓尾巴上栓著的狼毫取下來,見其背上尚纏著紙卷,三兩下解開,左伯紙上有一行字,清麗絹秀,可是卻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