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君子作歌(第2/3頁)

橋然大惑不解,捉著茶碗看向獨自對弈的小妹,見其細眉淡若雲煙,嘴角略略帶笑,實是美得不可方物。心中卻暗嘆:小妹自小便聰慧過人,不論棋、畫皆勝過我不知凡幾。自阿父、娘親走後,這偌大的莊園便是她一人打理,若非如此,我怎可踏行於外!葛先生曾言,過慧易夭……阿弟已去,小妹……

“啪!”

小女郎持著黑子落向棋盤,似乎覺得這一著極妙,嘴角的笑意漸濃,緩聲道:“華亭美鶴攜友至姑蘇,逢人揮麈邀談於夕亭中;恰事時,聞者甚眾,畫亭環牛成群,渡口排舟似欄,以致斷流……”

……

夜月初流,無聲。

劉濃小憩而醒,三足金烏銅燈靜吐火舌,將室內映得通明。默然下榻,綠蘿棲於前室睡得極沉,眉頭微微皺著,不知夢裏在想甚,矮床邊軟著藍底紫邊繡花船鞋。看來她是真累了,竟將鞋脫在這裏。不過,漫說是她,便是自小習劍的自己,何嘗不是倒下便睡。

輕手輕腳繞過屏風,緩緩拉開門。月華水灑於院中,桂花樹下有案席。立於階上,聞著陣陣若有還無的香氣,情不自禁的伸了個懶腰。

“小郎君,要練字麽?”

身後傳來軟軟糯糯的聲音,劉濃微一側身,見綠蘿頭發蓬亂,神態羞窘,腳上繡鞋未穿好,尚露腳後跟一截雪色羅襪。

“小郎君?”

綠蘿順著小郎君的目光一溜,唰的一下臉紅盡,兩只手在腰間絞來絞去,想彎身將鞋穿好,可又怕這樣極是失禮。愣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心裏卻幽幽地:碎湖說過要端莊知禮……

劉濃笑道:“歇著吧,晚些我若練字,會叫你!”

“哦!”

綠蘿疾疾的竄至角落,先將鞋穿好,回首一眼看見銅鏡中的自己,“呀!”的叫了一聲,急急的跪坐於鏡前梳頭,心道:醜樣都讓小郎君瞧見了!

莫怪她,自從碎湖做得莊中大管事,制定了各項內事規矩禮儀。誰人不曉,何人不遵!她的心思明凈如雪,奈何小郎君仿若未開竅一般呀。

想著想著,綠蘿心裏亂了。

而室外,月袍郎君度步行至樹下葦席,將將撩袍落座,院外便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而後兩個人影一前一後自月洞口邁進。

“哈哈……”

橋然揮著大袖,邊走邊笑:“茂蔭,如何?我說瞻簀定然正在賞月,汝竟不信。瞻簀,今夜咱們對月長談!”

祖盛猶自睡意朦朧,嘴裏嘟嚷道:“瞻簀,非常人也,豈能與之相比!”心裏則在腹誹:唉,你個橋玉鞠,我睡得正濃,偏要拉我起來侍月歌詠……

當下,三人落座。橋然命人呈上各色吃食點心,劉濃叫來福擺上一壇竹葉青。一番推杯換盞後,三位少年郎君眼花耳熱,意氣素霓生。

祖盛飲得最多,酒意將疲累盡數逐走,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歪歪斜斜地指著鉤月,大聲詠道:“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遊!”

“妙哉!”

劉濃、橋然拍案齊贊。

如此一來,祖盛興致更佳,猛地一把拽起橋然,拉著他繞桂樹打轉。橋然自回莊後,性情不復以往溫雅內斂,仿若豁然開朗,哈哈笑著與祖盛執袖亂舞。

當此時,天上月魅,地下人醉。

祖盛興起,放聲歌詠:“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橋然接詠:“彼黍離離,彼稷之穗……悠悠蒼天,汝與我哉!”

“啪,啪……”

劉濃面帶笑容身子斜歪,左肘撐席,兩腿自然作曲於懷前,右手則隨著他們的詠嘆節湊緩緩拍膝。來福與綠蘿侍在一側,笑意溢得滿臉,他們尚是首次見小郎君如此閑適呢。

歌詠畢。

祖盛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撐在背後,仰望蒼穹星月,嘆道:“玉鞠、瞻簀,日前蒙君得問祖盛之志。現下,尚願再聞否?”

眉色正然,神情幽幽!

聞言,劉濃、橋然對視一眼,齊道:“願聞茂蔭之志!”

“無它,唯願似陶公爾!”

言罷,嘴角一歪,嘻然而笑,隨後仰天便倒。幸而侍婢雪瞳知其酒量不佳,一直小心翼翼地在其身後候著,趕緊一把扶住,嬌聲喚道:“郎君,醒醒!”

“呼呼……”

鼾聲已起。

待送走祖盛與橋然,劉濃返回室中,得來福奉上酸梅解酒,隨後換得一身箭袍,練劍一個時辰,而後再是練字。待停筆時,已是三更時分,四野皆靜。凝目投紙,磨筆已有月旬,字跡已然工整許多,可筆髓依舊尚缺,總在得與不得之間徘徊,似清風難定其形,心道:看來,會稽是不得不往。總不能,次次讓人代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