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桃之夭夭

落日西懸,紅樓觸顛。

尖亭甚廣,長寬各有三十步,其間置有環圍矮案,地上則鋪著青麻葦席。女婢們在案上置放各色吃食,隨後將六面帷幄挑開,頓時金光撲面而來。

驟然,極野之闊!

陸玩自矮案取得一盞酒,邀劉濃徐徐邁步至亭邊,撫著齊胸雕欄,逐目遠處障障青山,側首笑道:“世人皆言華亭美鶴擅詠、擅辯、擅音。今日我之題則不然,只作一言,汝可憑心而答!”

劉濃淡然道:“願聞侍中之言!”

陸舒窈聽得這話心中焦急,阿父怎可問人不擅長的呢?暗中替劉濃鳴不平,卻亦不敢表露而出,悄悄的倚在欄邊,偏著頭聽阿父問甚。

陸玩似有猶豫,半晌方才暗中作決,說道:“《易經》有雲: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動靜不失其時,其道光明。瞻簀,你可道來!”

易經?!

劉濃初聞稍驚,隨後即定。清談辯論時,多不離老莊與易經,好在近些年苦下功夫,再得楊少柳這個名師指點,此題雖是題中藏題,然尚難不住他,況且陸玩亦只是讓他憑心而答,並非辯論只作注解則可。

稍徐。

朗聲答道:“時也,潛龍勿用也;勢也,飛龍在天也;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以厚德載物。時止則自止,時行則自行,君子矣!其道自光!”

言罷,朝著陸玩長長一個揖手,據其所知:陸玩有此一問,亦不為奇。陸玩一生正正應了劉濃這句話,雖因身侍王敦而遭致聲名稍損,且王敦事敗之後更差點被禁錮。但也只是匆匆半年,便因品性聲德過隆,再度被朝庭起復拜為侍中。隨後,升任揚州大中正,至此一路高歌,最終位列三公!

“君子矣!其道自光!”

陸玩眼亮若星,胸懷盡暢,然也,只要自己秉持風範,且有江東巨閥根基在身,若不行奸惡之事,無妄之災定然自避也。此時,再持杯盞以觀劉濃,見其溫文儒雅,真若玉樹臨風,遂將盞一遞,笑道:“來,瞻簀,滿飲此盞為謝!”

“阿父……”

陸舒窈再也忍不住了,正欲說話。劉濃豈敢讓她顯露痕跡過早,趕緊伸手把酒接了,一口飲盡,笑道:“謝過侍中賜酒!”

尾音稍重!

陸舒窈這才驚醒,小梳子一眨,悄然鎮住心神,漫不經心的偏過頭,心道:劉郎君好謹慎啊,唉,阿父以前說斷然不會將我嫁給北地世家。可,劉郎君又不是北地世家……他是,是新晉江東世家嘛……尚是家主呢……

陸納捉著酒壺搖過來,見小妹面色幽然,知她心意在何,便上前笑道:“阿父,瞻簀日日有竹葉青可飲得,若只是一杯水酒答謝,恐惹人笑我陸氏爾!”

“哼!”

陸玩一聲冷哼,瞥其一眼,沉聲道:“汝終日只知飲酒,除了酒汝尚知何物?稍後,我要考究汝之學識,若無長進……”

小郎君脆聲道:“阿叔,若無長進,便罰七哥陪我釣魚吧!”

啊?嗯?呃!

眾人這才發現,小郎君竟不知何時鉆到近前,至卷著的帷幄中探出個頭,正嘻嘻的笑著。

經這一打岔,陸玩忘記教訓兒子,看著小郎君呵呵一笑,將其從帷幄中揪出來,細細一陣打量,心中又是憐愛又是疼惜,笑道:“嗯,便讓他陪靜言釣魚!”

……

彎月斜垂,一夜魚龍舞。換杯推盞時,再各盡詩書。一幹少年郎君皆想在陸玩面前獲得好評,各番本領齊下,雖無異彩紛呈,倒亦其樂融融。

席間,張邁飲酒過酣再作長嘯,亦不知是因心懷放開,或是偶得神助,其聲竟現滾音再不為驢鳴,惹得陸玩稱贊頗有江東小步兵風範。而其反倒拉著劉濃勸酒,其言詞甚誠:若無瞻簀昔日解圍,使我痛定思痛欲改;再逢那夜服散後得遇一棍,使我醒後心神大開,恐不能作矣!

當頭棒喝嗎?如此亦能使人心神大開!

劉濃心中不由得好笑,轉眼卻逢陸舒窈明眸悄轉,若隱若現。

席散後,劉濃、陸納、陸舒窈歸行於月間林中,半途陸納被其父遣人叫走,唯余二人默行。機會千載難逢啊!聰明伶俐的抹勺怎會放過,拉著蘊夭她們緩緩輟在小娘子身後,竟越離越遠。

夜月如水,清而不華。

半叢月光灑得陸舒窈恍若月中小仙女,劉濃微笑的行於其身側,聞著淡淡的清香只覺得滿心清寧。

“劉郎君!”

陸舒窈背著雙手,輕輕一聲喚。

劉濃答道:“嗯?怎地了!”

“劉郎君……”

陸舒窈再喚,稍稍的側身,偏著頭看著月下的美郎君,心裏好甜。

劉濃眼光與其相對,心中溫軟如水,柔顏笑道:“路尚遠著,可以稍歇,但不可停,不然終難及彼岸;既見君子,雲胡不喜;若至彼岸,應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