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長孫無忌盡失權柄(第6/13頁)

李治欣然點頭:“字是他的字,詩卻是朕作的,還是慈恩寺方落成時所作……”話說一半轉而感嘆,“當年褚遂良輔佐朕還算盡心,不想後來卻生變故。”

媚娘見他有懷念之意,大不以為然:“臣雖有功,亦不可欺君。若不加罪,何以絕效尤?再者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過是常理,陛下貶其至潭州,到底還是都督之職。昔先帝踐祚,大逐高祖皇帝寵臣,裴寂死於蠻荒,劉義節廢為庶人,就連……”就連她父親武士彠何嘗不是至死未能回長安?想起往事媚娘不平,她實是對李世民存有憤怨,一怨其薄待高祖舊臣,致她武家失勢、父親早亡;二怨其無情慢待,叫她苦守寒宮十余年,還當了一年尼姑。因此對於李治想超越父皇的心態,她也樂觀其成。

李治未及說什麽,侍立在院裏的宦官王伏勝進來稟道:“李侍郎有事奏報。”王伏勝一度被派去侍奉李忠,如今東宮易主,李弘年紀還小,自有別的宦官陪伴,他便回到李治身邊。

寺院不比皇宮,講不得許多規矩,李治揮揮袖,示意讓他進來。媚娘忙退入側室——無論她和李治怎麽好,私下參與多少事,畢竟有朝廷制度限制,沒有在旁傾聽君臣議政的道理。

李義府趨步見駕,未開口先堆笑:“陛下辛勞了。”

“嗯。”李治隨口答應,“有何要緊事?”他心裏清楚,若沒急事李義府不會這時候來擾。

“方才收到快馬奏報,矩州(今貴州貴陽)有個叫謝無靈的蠻子鬧點兒事,臣不敢隱瞞。”

李治心裏明白,所謂“鬧點兒事”其實就是造反,因而很不悅:“朕親執權柄才幾個月就有人造反,還在這喜慶日子,真晦氣。”

李義府卻替他開脫道:“先帝在位二十三年,謀反的事大大小小幾十宗,也未見得有礙聖明。天下之大,黎庶之多,總有些天生反骨的惡徒,莫說須眉男子,前幾年不是還有個叫陳碩貞的女子造反稱帝嗎?不過數月崔義玄便將其平了。矩州這個姓謝的更不濟,只是獠洞首領,未通教化之徒,哪知天高地厚?臣敢斷言,不出一月必剿滅。”自他躋身宰輔,於志寧、韓瑗等都懾於他是寵臣,凡事讓他三分,中書決策多出其謀。矩州的亂子一出,他都沒與其他宰相商量便以中書名義下令,派臨近的黔州刺史李子和率軍平叛;這會兒巴巴跑來不過是知會皇帝一聲,免得有人說他欺上瞞下。

“即便如此,有人作亂終歸不是好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有責任……也是你們這些當宰相的不夠用心,地方上所派非人。”

李義府不敢否認皇帝的話,赧然一笑道:“臣確有失察之處,請陛下放寬心,莫因此壞了興致。況且……”他朝方丈之外輕輕撇了撇嘴。

李治順著那方向瞧去,見舅父遠遠站在門廊之下,正和玄奘的弟子窺基和尚說話,神色比方才自如許多,臉上隱隱有笑意——這位窺基和尚俗家復姓尉遲,乃是名將尉遲恭的侄子。

李義府往李治身前湊了兩步,壓低聲音道:“矩州之叛不過癬疥之疾,陛下以此為慮,只怕被太尉等人小覷。倘若小題大做弄得人心惶惶,更恐不逞之徒趁亂結謀。”

“應該不會吧?”話雖如此,李治還是不禁蹙眉。

“太尉乃國之元舅,淩煙閣第一功臣,又受先帝顧命、位居三公之首,身居相位二十余載,親族故吏遍及天下。固然他老人家是社稷之臣,不致為禍,但恐小人從中挑撥,以壞皇家親情。合抱之木生於毫末,千裏之堤毀於蟻穴,此亦不可不防。”李義府這話甚是險惡,表面對無忌尚有回護,只恐小人挑撥;但他強調無忌的官職和地位,實是暗示其威脅——這也難怪,李義府為李治奪權出謀劃策,早已和長孫無忌結仇,唯恐死灰復燃。

李治上下打量他,沉默片刻忽而轉換話題:“聽說你最近發財了,打算擴建府邸?還有你兒李洽上月娶妻,聘禮闊綽得很呀!”

李義府心裏有鬼,卻兀自微笑遮掩:“臣能有今日之富貴,上耀祖宗、下蔭子孫,皆是陛下恩賜。”

“恩賜?僅僅是朕的恩賜麽?”

李義府臉上的笑容倏然不見,登時直挺挺跪倒在地:“臣有罪!臣一時糊塗吃了賄賂,錯放幾個縣丞,還在省中安排幾個親信當主事。得了幾百緡錢,還有幾箱錦緞,臣這就統統上繳,不足的變賣家資也一定補上,望陛下開恩!”不等皇帝細問他就老實交代了——這便是李義府狡猾之處。他輔佐李治於東宮,在廢王立武之事上大力迎合,深受信任,即便撈點兒錢也不算什麽大事,不至於動搖地位;但若拒不承認被點破就會給皇帝留下欺瞞的印象,一旦失寵前程就不妙了。再說自己開口交代,總能把毛病說小些,幾百緡錢、幾箱錦緞,到底多少他沒細講,估計皇帝也沒興趣一一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