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夏之殤

夏言並不適合當一個朝臣,或者說,他不適合在嘉靖這樣的皇帝手底下當朝臣,因為他太張狂了,太把自己當回事了。

嘉靖那也是個狂人,他在人家跟前狂,遲早是要出事的。

這世上的狂人大抵都有一個錯覺,他們大概都覺得,世界上所有人都得圍著他們轉,不圍著他們轉的人,那都是有問題的人。

嘉靖狂,沒多大問題,因為他就是皇帝,別人就得圍著他轉。

夏言狂,問題就大了,你以為你是誰呢,別人為什麽要圍著你轉?

原本,嘉靖還沒打算把夏言怎麽樣,畢竟夏言首輔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且這次犯錯的主要也不是他,而是曾銑。

他充其量也就是識人不明,然後為了遮掩自己的過失撒了幾句謊而已。

這樣的罪行,對於一個內閣首輔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麽大罪,寬厚點的君王,或許教訓幾句就完事了,嚴厲點的君王,最多將其罷免也就完事了。

問題,他也太狂了,不但不承認錯誤,還在嘉靖跟前喊叫。

當然,他並不是蔑視嘉靖,只是,有時候,人說話的口氣是很難改的,他已然習慣了在手下官員面前頤氣指使,這會兒一著急,他竟然忘了對面是嘉靖了。

他這一通喊叫,不亞於火上澆油,嘉靖那脾氣,蹭一下就上來了。

你竟然敢在朕跟前喊叫,翻了天了你!

嘉靖當即暴怒道:“曾銑是你舉薦的,鄢懋卿就不是你舉薦的嗎?邊關出了這麽大的事,你一個內閣首輔就沒有責任嗎?你還在這巧言令色,當朕真這麽好騙嗎?”

夏言聞言,臉色不由一滯,他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對面可是皇上,他說話好像應該注意一點。

可惜,遲了。

嘉靖可不是那種寬宏大量的人,惹毛了他,後果可不是一般的嚴重。

內閣首輔怎麽了,真當朕不敢收拾你嗎?

緊接著,他便對著外面大喝道:“來人,將這個欺君罔上的奸佞小人打入詔獄!”

夏言聞言,當場就傻了。

他可是內閣首輔,按例來說,就算是犯了錯,最多也就是罷官削籍而已,畢竟朝廷也有朝廷的顏面不是,像內閣首輔這樣的百官之首,直接抓起來,豈不自己打自己的臉?

他著實沒想到,嘉靖一旦發起脾氣來,連朝廷的顏面都不顧了。

嘉靖可不管什麽規矩不規矩,顏面不顏面什麽的,惹毛了他,那可不是打入詔獄這麽簡單。

緊接著,他便下旨,命兵部尚書毛伯溫巡視山西,調查兵變一事。

毛伯溫跑山西一看,好家夥,這山西邊軍都亂套了,軍營之中,到處都是討要糧餉的標語,有的武將甚至都被餓極的亂兵給打傷了!

曾銑見紙已然包不住火了,只能老老實實的交待,山西邊軍已然好幾個月沒有發糧餉了,自鄢懋卿出任南京戶部尚書之後,邊軍的口糧甚至都沒湊齊過,如果朝廷再不想辦法調撥糧餉過來,估計山西就要大亂了。

毛伯溫把情況了解清楚之後,連忙八百裏加急,向嘉靖稟報,請求嘉靖調撥糧餉,以穩定軍心。

嘉靖收到消息,氣得差點沒一口血噴出來。

你們這些亂臣賊子,還說什麽收復河套,收拾韃子,現在韃子是一點事都沒有,山西邊鎮卻是亂套了,簡直魂淡啊!

他當即便下旨,將曾銑革職查辦,捉拿回京審問,至於糧餉,朝廷哪裏來得這麽多糧餉,他只能讓嚴嵩想辦法,先籌措一點糧食,堵住那些邊軍的嘴,然後又命毛伯溫慢慢將集結的邊軍解散,讓其回原籍去屯田。

就這樣,折騰了將近一個月,山西的形勢終於逐漸穩定了下來,不過,邊軍卻只剩下兩萬多了。

毛伯溫也沒辦法,因為朝廷實在沒錢養這麽多邊軍啊,南京戶部那邊又不能將糧餉及時調撥過來,如果再維持九萬人的規模,恐怕過不了一個月,這些邊軍又要因為缺糧而鬧事了。

一場鬧劇,貌似就這樣結束了,從夏言提出收復河套,收拾韃子的大計,到曾銑被革職查辦,捉拿回京審問,期間歷時將近半年,這半年,河套寸土未復,韃子也絲毫無傷,山西邊鎮卻是被整得一塌糊塗,人心惶惶。

這事,能這麽簡單就過去了嗎?

當然是不可能的,就算嘉靖不想再追究了,嚴嵩也會“乘勝追擊”,想辦法將夏言徹底踩死,更何況,嘉靖根本就余怒未消,決意要嚴懲夏言和曾銑這兩個亂臣賊子呢。

接下來,在嚴嵩的一力主持下,曾銑被扣上了謊報軍情、克扣糧餉,賄賂上官的罪名,直接問斬,家人也被流放三千裏,永世戎邊。

可憐曾銑,一不小心卷入朝廷的權力爭鬥,就這麽莫名其妙的被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