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武炎宮的男人

大楚德慶十七年十月十五,天高氣爽,萬裏無雲,皇城西郊的皇陵鼓樂震天,蔓延數裏的宮廷儀仗隊和鼓樂隊奏著低緩而沉重的古樂。

黃幔滔天,欽天監的大小官吏和道士們的身影隨處可見,龍子龍孫們便夾雜在其中。

乾王爺的身影自然也出現在其中,不過眾人見到的乾王爺似乎在短短時日就蒼老了許多,顯得很沒精神。

本來乾王爺給長公主下個十日之約,要在金殿理論,可惜長公主最近傳出的消息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別說金殿理論,就連出宮也有些為難,所以乾王爺是一肚子怒火,連續進出刑部衙門和大理寺,斥責他們辦事不利,最終也不過如此,誰也沒有因為王爺的斥責而立刻找出真兇來。

看著乾王爺老態龍鐘的樣子,別有用心的人自然是滿心歡喜,而大多數人看見乾王爺老來喪孫,多少還是以一種同情的心態來看這個問題。

皇陵設下的天壇布滿了道士,神情肅穆,而大楚國師玄陽真人鶴發童顏,看起來真的如同仙風道骨的神仙,站在祭鼎前面,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與白發白須混在一起,白花花的一片,那材質頂尖的道袍式樣新奇,看起來頗有幾分玄妙色彩。

眾官恭敬而嚴肅地站在天壇下,等著他們的皇帝前來祭祀天地。

“皇上駕到!”

一聲尖利的叫聲撕破了皇陵天壇的寧靜,眾官屏住呼吸,很快,他們就看到了他們的皇帝,這塊大陸最有權勢的男人穿著神聖的黃袍,戴著象征權力的皇冠,步伐威嚴地在太監和欽天監監侯的引領下,緩緩走向了天壇。

皇冠上的珠簾多而密,遮擋著這位九五之尊的容顏,那隱隱顯出的面容嚴肅而陰沉。

皇子們,皇親國戚們,京都顯赫的官員們和在場的護衛道士們,都高呼“萬歲”,跪倒在地上,向這位男人,向他們的帝王表示著最崇高的尊敬。

德慶帝雖然威嚴無比,但是他的步子卻有些虛浮,接受著子民的叩拜,緩步登上了天壇。

國師玄陽真人率領天壇的道士們行著道禮,中氣並非十足的聲音低緩而肅穆地道:“祭天開始!”

皇陵祭祀之時,在皇宮深處,一處看起來很成舊的宮殿裏,一位長發披肩的男人正站在宮殿前,用一種近乎怨毒的目光望著天上的太陽。

這裏是武炎宮,也是大楚皇宮最冷清的地方。

這裏幾乎沒有什麽太監,更沒有什麽宮女,一切看起來都很成舊。

很多人私下稱這裏為“屋檐宮”,在屋檐下苟延殘喘的人生活的地方。

這裏似乎已經被完全遺忘,沒有來人,亦沒有過客,有的只是無盡的寂寞和冷清,而唯一公平的也許是這裏也能夠享受陽光的照耀,或者說享受雨水的滋潤。

長發男人伸出一雙手,如同祈願般對著天幕,那張很醜陋的臉上肌肉扭曲,口中怨毒地詛咒著:“你們都會死,一個不剩,你們都會死,一個不剩……!”

他反反復復詛咒著這句詭異的話語。

在他身後陰暗的角落處,一雙鬼魅般的眼睛看著他,看著他詛咒,看著他漸漸頹廢地癱倒在地,看著他發出一陣近乎殘忍的笑聲。

“你說,他們會不會死?”一陣歇斯裏的發泄後,長發男人癱坐在地上,聲音豁然變的無比冷靜,就像一位心機極深的人在和部下商量著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那雙鬼魅般眼睛的主人忽然從屋角露出身形,他黑衣黑褲,頭上戴著鬥笠,黑紗垂下來,掩飾著他模糊的面孔,他就像一個從地獄鉆出來的幽靈。

“每個人都會死!”鬥笠人不但人如鬼魅,就連聲音也似乎是從地獄發出來的,緩慢而沙啞。

長發男人忽然變得極其優雅,從懷中掏出一只白絹,輕輕擦了擦嘴,平靜地道:“你說的不錯,每個人都會死,你也會,我也會,他們當然也會。”

鬥笠人沒有說話,只是如同孤魂野鬼般站在角落處。

“你是孤魂野鬼,我也是。”長發男人嘴角露出冷酷的笑容:“二十一年了,在他們人模狗樣地拜著他們祖先之時,我卻要在這裏忍受著刺骨的心疼。”

鬥笠人在聽著。

“我在夜深人靜時,時常在問自己,既然他們已經拋棄了我,為何我還要死皮賴臉地將自己和他們放在一起,為何因為這些我不可能享受到的東西而心疼。”長發男人聲音冷如寒冰:“我現在或許明白了我為何如此心疼,因為我在疼惜著我的祖先們傳下了那幫卑鄙無恥的家夥,只有我,才是祖先們選定的人,所以看到英明的祖先被這些肮臟的家夥褻瀆,我的心就會碎。”

鬥笠人聲音沙啞:“人心不息,塵土不凈!”

“是的,那一群肮臟的家夥,只有息了他們的心,將他們的心埋葬在地下腐爛,世上才沒有塵土。”長發男人咬牙道:“所以我的祖先讓我活在這個世上,就是為了讓我掃除塵埃,你明白嗎?你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