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月是故鄉明

陳操之與欽使高崧、謝琰寒暄之際,瞥見謝琰身後扈從中有一人身影極是眼熟,這人文吏打扮,騎褐色牝馬,雖然低著頭,但陳操之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真是又驚又喜——

謝道韞遠遠的見陳操之白袍黑馬擁眾而來,心裏歡喜至極,眼淚頓時蓄滿眼眶,趕緊低下頭,悄悄拭淚,待心緒稍平,再擡起頭時,正與陳操之目光相觸,這目光真有質感的一般,可以感受到對方心的震顫,謝道韞趕緊垂下眼簾,輕輕搖了搖頭,示意陳操之莫要叫破她的身份,她此行除了堂兄謝琰和幾個謝氏私兵仆從,並無他人知曉她的真實身份,雖然謝道韞女扮男裝不是第一次,而且曾經天下知聞——

陳操之微一點頭,與謝琰意味深長相視一笑,即親自引路,領著高崧、謝琰一行入鄴城,一面向兩位欽使介紹冀州近況——

那沿途民眾聞知江東天使到來,皆在路邊叩拜,有那機靈能言者就頌揚陳刺史如何勤政愛民、日理萬機雲雲。

高崧笑道:“陳刺史在鄴城半載,甚得民心啊。”

陳操之謙遜道:“仰賴江左天威,民心思向,在下略加引導而已。”

至刺史衙門,此處原是樂安王府,高崧、謝琰在仆人侍候下梳洗,然後冠帶朝服升堂,陳操之恭立於下,高崧宣讀詔令,以陳操之為冀州刺史、都督冀、幽、並、平四州軍事、平北將軍、持節,謝琰為陳操之頒發節旌印綬,至此,陳操之正式從六品司州司馬躍升為四品冀州刺史,這本在陳操之意料之中,但都督冀、幽、並三州軍事和持節,這出乎他意料,這應該超出了桓溫的本意——

陳操之舉薦的冀州長史崔逞、司馬蘇騏,以及冀州八郡的太守和主要佐吏都要詔命下,各任其職。

當日傍晚,陳操之在刺史府宴請兩位欽使及其主要隨從,陳操之看座上賓客,沒看到男裝的謝道韞,筵席散後,陳操之與高崧、謝琰三人靜室長談,高崧這才取出尚書令給陳操之的密信,陳操之展信看時,也未有其他隱秘,只是勉勵陳操之要勤於王事、忠於晉室,又問陳操之對於遷都洛陽有何對策?

陳操之心知建康晉室暫時是不願北遷的,因為這完全是在桓溫主導下的遷都,只怕遷都告成之日,就是晉室鼎移之時——

高崧道:“過兩日我與謝長史還將赴並州、幽州、平州、青州頒布詔命,這一趟走下來,行程一萬五千裏,歷時要一年,待年底回建康,更不知朝中會有何重大變故!”

陳操之沉默了一會,問:“桓大司馬是何時回到建康的,有何舉措?”

高崧看著謝琰,道:“謝長史向陳刺史說明吧,你二人是姻親,無話不可說,我醉欲眠,先去也。”

陳操之趕緊命府役為高侍中安排住宿,然後回室坐定,謝琰笑道:“阿元來了,子重也看到了吧?”

陳操之問:“道韞現在去了哪裏?”

謝琰道:“我們先談正事,等下她自會來相見,不然三千裏何為至此!”

陳操之知道謝琰為人端謹,便正襟危坐道:“瑗度兄請說。”

謝琰道:“桓大司馬是二月初九回到建康的,路上感了風寒,回建康後經名醫楊泉診治基本痊愈,但足疾因為受寒卻是愈發嚴重了,行不過百步即要乘板輿,本已使人諷朝廷求九錫,不料南康公主薨,其弟荊州刺史桓豁又病重,求九錫之事只有暫緩——”

陳操之道:“桓大司馬北伐有大功,回江東卻諸事不順,既未得授九錫,那麽朝廷以何為賞賜?”

謝琰道:“桓公位極人臣,除了授九錫和王爵,無以復加矣,因南康公主薨,暫未諷朝廷求九錫,又因桓豁病重,醫者皆雲將不起,因為荊襄重地,北接氐秦,不能沒有得力主將鎮守,桓公只得表奏以桓沖代桓豁為荊州刺史、征西將軍、督荊、雍、交、廣、湘五州軍事。桓沖原來的江州刺史一職由桓石秀繼任,現在司州已收復,桓伯道亦將赴洛陽任司州刺史,繼續領北府兵,負責營建洛陽,將行遷都之事,又以沈勁為州司馬兼河南郡太守,沈赤黔升任五品翼衛將軍,駐守鞏縣,然因南康公主薨,所以桓熙尚未赴任,又以桓公次子桓濟為丹陽尹,還有並州刺史桓石虔,桓氏一門,權勢熏天,而且待南康公主葬後,桓大司馬求九錫,朝廷亦不能阻之,子重因北伐立下大功,桓公表奏朝廷以子重為冀州刺史、平北將軍、假節,但實際詔命卻加上了都督冀、並、幽、平四州軍事,假節也改為持節,子重可知其中奧妙?”

都督冀、並、幽、平四州軍事,等於是總領河北軍事大權,權力淩駕於其他三州刺史之上,而且一般州刺史都是假節,陳操之卻是持節,假節和持節都是代表皇帝行使權力,假節是戰時可處死無官職之人,而持節是戰時可處死二千石以下官吏,桓溫是假黃鉞,戰時可殺節將,權力等同於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