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章 山雨欲來風滿城

其時褚太後方在崇德宮佛屋燒香,內侍啟雲:“瑯琊王有急奏。”褚太後步出佛屋,見瑯琊王司馬昱與皇帝司馬奕立在殿前階墀下,神情有異,便問:“小皇叔何事?”

瑯琊王司馬昱嘆息一聲,低聲道:“大司馬溫有表章在此,事關重大,請太後定奪。”說著將桓溫奏書呈上。

褚太後居崇德宮,吃齋念佛,早已不理朝政,心知若非驚天大事司馬昱是不會來驚動她的,當即倚戶視奏書數行:“——帝早有痿疾,師從彭城妖人盧竦修習男女合氣術,嬖人相龍、計好、朱靈寶等,參侍內寢,二美人田氏、孟氏生三男,將建儲立王,傾移皇基,百姓詫怪,朝議鹹疑,讒說殄行,奸邪亂德,此基業之大患,存亡之所由也——”

褚太後執奏書的手微微發抖,說了一句:“我本自疑此——”

皇帝司馬奕戰戰兢兢問:“太後,是不是大司馬溫想要謀反篡位?”

褚太後悲哀地看著這個即將被廢黜的皇帝司馬奕,司馬奕雖並非她所生,司馬弈與哀皇帝司馬丕的生母是周太妃,這兄弟二人都沒有一國之君的體統,一個服藥求仙,以至於中毒而亡;一個合氣求仙,人倫道喪,現在終於被桓溫找到借口,要廢帝立威——

褚太後沒有理睬皇帝司馬奕,只問瑯琊王司馬奕道:“桓大司馬現在何處?”

瑯琊王答道:“屯兵於白石。”

褚太後點點頭,說道:“小皇叔要以國家社稷為重,統承皇極,莫為謙辭。”

瑯琊王司馬昱跪倒在地,連聲道:“臣昱萬萬不敢,臣昱萬萬不敢。”

褚太後嘆息道:“王室維艱,皇叔不挺身任之,社稷大計,將付於他人乎!”

皇帝司馬奕這時聽明白了,崇德太後這是要廢他改立瑯琊王啊,既驚且怒,但在崇德太後的積威下,他是敢怒不敢言,又知這定然是桓溫所謀,直氣得手足冰涼,卻是出不了一聲。

褚太後入顯陽殿,女官侍候筆墨,於桓溫奏章後批復數行,交給瑯琊王司馬昱,不覺淚下,說道:“還望皇叔小心化解此危機,莫使晉祚斷絕。”

瑯琊王司馬昱辭出崇德宮,命散騎侍郎劉享送皇帝司馬奕回中齋,那意思就是軟禁了。

宿衛中郎將毛安之來報,朱靈寶、計好、相龍已經就擒,妖人盧竦與弟子許龍等逃脫,已派出衛騎追蹤緝拿。

司馬昱召王彪之、謝安、高崧、陳操之等人商議,一面要派人去白石迎桓溫入都,詔依諸葛亮故事,允其帶甲仗百人上殿,一面要商量如何保全皇帝司馬奕的三個幼子,雖說朱靈寶三人穢亂宮廷,但三個皇子也不見得就一定是雜種——

侍中高崧道:“朱靈寶三人死有余辜,不必審問,即日處死吧。”

王彪之點頭道:“高侍中所言極是,若審問時,那三人胡言亂語起來,有損皇室體面,不利於保全皇帝幼子。”

瑯琊王司馬昱即傳令左衛將軍殷康,即於廷獄中縊死朱靈寶、計好、相龍三人,至於盧竦及其黨羽,要加緊追捕。

司馬昱命禦史中丞謝安、太子洗馬陳操之前往白石迎接大司馬桓溫入都,十月初一丁未日,桓溫率步騎三千抵達建康城下,駐兵城外,帶三百甲士入城——

己酉日,桓溫在台城太極殿西堂召集百官,廢立之事,曠代所無,不僅百官震栗,就是桓溫自己也是悚動流汗,見於顏色,而且既然要行廢立之事,那麽也需要一定的禮儀,大臣中莫有識其典故者。

謝安對桓溫道:“公阿衡皇家,當倚傍先代。”乃命人取《霍光傳》,禮度儀制,很快就確定下來,謝安朝服當階,神采毅然,不像其他官員那般臉有懼容,朝堂上的文武儀準皆由謝安取定,朝廷上下由此敬服謝安。

尚書仆射王彪之宣崇德太後令,崇德太後的詔令就書於桓溫奏章之後,令曰:“王室維艱,穆哀短祚,國嗣不育,儲宮靡立,瑯琊王奕親則母弟,故以入篡大位,不圖德之不建,乃至於斯,錯濁潰亂,動違禮度,有此三孽,莫知誰子,人倫道喪,醜聲遐布,不可以奉守社稷、敬承宗廟,今廢奕為東海王,還其舊第,供衛之儀,皆如漢朝昌邑故事,以丞相、錄尚書事瑯琊王昱統承皇極。但未亡人不幸,罹此百憂,感念存沒,心焉如割,社稷大計,義不獲已,臨紙悲塞,如何可言!”

百官皆淚下沾襟,桓溫亦汗濕後背,兢懼不已。

百官入太極前殿,散騎常侍劉享收取廢帝司馬奕的璽綬準備轉獻新君。

廢帝司馬奕披頭散發,身穿白袔單衣,走出西堂,乘小牛車出神虎門,百官拜辭,莫不流涕。

桓溫心道:“司馬奕只是一個昏君,我廢了他竟也招惹了這麽多眼淚,可見晉祚尚不能絕,我若倉促禪位自立,必致朝臣激烈反對,禍不可測,陳操之以魏武、晉文之事說我,此誠深謀遠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