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廢帝的理由

東晉官吏的休沐制度比兩漢時寬松了許多,兩漢時官吏只有休沐日才可以回家,其余時間全部呆在官衙,而東晉官吏實行輪流值宿制,除了輪值的官吏必須夙夜留在官衙之外,其余官員午後就可以不去坐堂,因為五品以上的官員都有不少屬吏,那些日常的繁雜公務由屬吏去做,高官們只需決策就行,是以閑暇時光甚多,好似半官半隱,這就是清官與濁吏的區別——

郗超午後就在寓所等著陳操之,他先前在台城看到陳操之的族弟陳裕押解著盧竦、朱靈寶十余人到五兵尚書部,很是詫異,便去問陳裕,陳裕說其兄陳操之也已回到建康,想必先去陸府了,午後定會去拜訪郗侍郎,又簡略說了與盧竦沖突之事——

郗超見陳操之甫回建康便惹出這麽大糾紛,而且還把盧竦解送到陸始的五兵尚書部,可謂大張旗鼓,這與陳操之一向內斂的行事風格不符,難道是出於桓公的授意?

見到陳操之,郗超執手寒暄,問:“子重是在陸府用的午餐?”得知是謝府,略感詫異,問:“那謝氏女郎之病還可救治否?”

陳操之道:“要觀察旬日才可確定,希望總還是有的。”

郗超心道:“若子重治好了謝道韞的病,那麽謝安、謝萬應該會很願意把侄女下嫁給陳操之,畢竟謝道韞苦戀陳操之的流言已傳得沸沸揚揚,不嫁陳操之,謝道韞也無人能嫁,名士才女,實是良配,但陸納之女又怎麽辦?難道陳操之自感陸始頑固、娶陸氏女無望、轉而求謝氏女嗎?這對一般人來說不失為一個明智選擇,謝氏高門猶勝於吳郡門閥,但這樣做似乎不合陳操之的性情,而且陳操之與陸氏女感情極好,從今日盧竦之事便可知。”

這是陳操之的私事,陳操之未主動說起,郗超也不便多言,便問出使北地之事,陳操之對郗超沒有什麽好隱瞞的,當即將出使長安和鄴城的經過一一說了,郗超聽到陳操之設計騙得秦使席寶也隨他一起去了燕國,大笑,但對陳操之能順利說服慕容恪表示疑惑,問:“子重莫非言有不盡?”

陳操之笑道:“嘉賓兄目光如炬,一點都瞞不得你。”便把他利用慕容評與慕容恪之間的矛盾說了,當然,鮮卑公主慕容欽忱有意嫁他的事也說了。

郗超撫掌笑道:“原來如此,哈哈,此亦佳話,若北伐順利,子重還是可以將這鮮卑公主收為內嬖的。”

陳操之哂道:“北伐未見一兵一卒,便議論鮮卑公主歸屬,恐為後人所笑。”忿開話題道:“弟此次來,攜有桓公密信,嘉賓兄請看。”從懷裏摸出一封書帖遞過去——

郗超神色一肅,展信細看,細長鳳目眯了起來,信中所言之事非同小可,竟是桓溫欲行伊尹、霍光之舉,要廢皇帝司馬奕另立新君,郗超對桓溫的心思很清楚,桓溫這是要以廢帝來確立其權威,然後便是代晉自立,桓溫驟然跨出這一大步肯定和陳操之有關,若非陳操之讓桓溫看到北伐有建大功的希望,桓溫恐怕不會這般激進。陳操之對桓溫影響甚大,皇帝司馬奕受陸禽、朱靈寶等人讒惑意欲納陸氏女入宮,這顯然讓陳操之極為惱怒,陳操之也知道只要司馬奕在位對他的仕途就頗多不利,是以推波助瀾要桓溫廢帝,這也正合桓溫心意——

郗超心道:“陳操之表面優雅超脫,心計卻是極深,從他在長安、鄴城翻雲覆雨的詭譎手段就可以知道,我閱人多矣,但陳操之卻是看不透,他可以很真摯,也可以狡詐多計,做他的朋友是幸運的,與他為敵則會心驚膽戰——”

郗超內心也很矛盾,他並非如外人所知的那樣死心塌地追隨桓溫,他也是為了家族的前途,郗超的祖父郗鑒去世後,高平郗氏逐漸被排擠出權力中樞,郗超對幼時來烏衣巷看望姑母郗璇受到王導之子王薈的取笑記憶深刻,深感羞辱,發誓要重振高平郗氏的威望,這是他選擇為桓溫效力的原因,升平五年郗超叔父郗曇病故於徐州刺史任上,更讓高平郗氏雪上加霜,高平郗氏從此喪失了兵權,郗鑒組建的北府兵星散,郗氏在京口的勢力遠不如昔,郗超不追隨桓溫則無以振作家聲,從這一點來看,他與陳操之所走的路是相同的,陳操之的出現讓他明白追隨桓溫博取功名的大有人在,他不能讓自己超然於局外——

郗超擡起頭來望著陳操之道:“看來桓公心意已決,卻不知將以何名目廢帝?”

陳操之道:“這正是桓公要我來向嘉賓請教的。”

郗超笑道:“子重有留侯、武侯之智,何必問我。”

陳操之不想讓郗超對他心生嫌隙,他對郗超是很感激的,誠懇道:“弟奉命離開姑孰時,並無主見,但先前在新亭山與盧竦、朱靈寶一幹人起了沖突,倒思得一計,既能成就桓公之事,也能一泄弟之私憤,這需要嘉賓兄為弟主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