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心病(第3/4頁)

潤兒道:“我家醜叔無論如何亮拔不群,但他是男子,往哲先賢無數,可道韞娘子只有一個,潤兒很佩服道韞娘子的才氣和勇氣。”

綴在二人身後的柳絮這時插嘴道:“潤兒小娘子見識不凡,那潤兒小娘子說說,我家娘子與陸氏女郎相比如何?”

謝道韞回眸斜了柳絮一眼,意含責備,潤兒卻已經答道:“潤兒佩服道韞娘子,喜歡陸小娘子,當然,道韞娘子我也是喜歡的。”拉著謝道韞的手搖了搖。

謝道韞“格”的一聲輕笑,說道:“潤兒八面玲瓏呢。”

九曜山從底至巔約四裏山路,亦不甚陡峭,謝道韞以前也登過幾回,沒覺得累,這回卻是氣喘籲籲了,這才驚覺自己身體的確是虛弱了許多。

立在九曜山巔,秋風蕭瑟,山寒水瘦,遠處的明聖湖比年初時小了很多,看著似乎遙遠起來,可見幹旱之嚴重,朝南面望,玉皇山的松柏依然蒼翠,方圓滿十余裏的陳氏莊園並未受幹旱影響,六畜養殖、蠶桑繅絲、麻布紡織、果樹種植、兩季水稻、茶葉、造紙、燒陶、鐵器,正蓬勃發展,錢唐陳氏恢復士族地位四年來,莊園產業急劇擴大,如今不僅僅在錢唐居於首位,就是在吳郡也只是僅次於顧、陸、朱、張四大豪門而已,而且錢唐陳氏在崛起的過程中,沒有巧取豪奪、沒有以勢淩人,是以別具一格的經營理念、以精良的鐵器、陶器、茶葉和他處所無的嫁接瓜果、以兩季水稻、以行商貨殖迅速發展起來的,對佃戶寬厚,友於鄉鄰,家族口碑甚好,今年大旱,錢唐陳氏獨捐米八百斛、麥兩千斛賑濟災民,幾乎是錢唐其他七姓捐助米糧的總和,錢唐百姓在大災之年不至於流離失所,錢唐陳氏功不可沒——

潤兒幫助母親丁幼微打理家族產業,對這些是了如指掌,娓娓道來,謝道韞微笑傾聽,她與子重相識四載,錢唐陳氏的興起是她所親見,子重成為黑頭公、錢唐陳氏成為三吳巨族都是可以看得到的,只是這陳家塢、這九曜山和明聖湖,她應是最後一次見到了,現在身份泄露,損及家族聲譽,三伯父、四伯父定然慍怒,哪裏還能容她再出家門!

潤兒見謝道韞嫵媚狹長的眼眸濕潤,似有淚痕,這聰慧的小女孩兒也不由得輕輕嘆了口氣,心道:“醜叔醜叔,是你把道韞娘子惹哭了,醜叔你怎麽辦呢,你有陸小娘子的,陸小娘子她很好,可辜負道韞娘子的深情也讓人不忍啊。”

山巔風大,謝道韞又咳嗽起來,侍婢因風道:“娘子,我們下山吧。”

下山時謝道韞更不濟了,要因風、柳絮扶持才下得山來,這時,來福駕牛車把寶石山初陽台的李守一道人請來了。

年過五旬、矮小黑瘦的道人李守一已從來福口中獲知謝道韞的真實身份,雖然驚奇,但現在則是道貌莊容,先切脈,再詢問病情起因,道人李守一的眉頭不覺緊皺起來,臉色凝重,又問謝道韞父兄輩身體如何?

謝道韞聞言悚然,她父輩、兄弟輩中夭壽者甚多,她父親謝奕、伯父謝尚都是四十多歲便去世了,兄弟輩未成年便死去的亦不少,她的兩個嫡親兄長謝泉和謝靖也是二十歲不到便夭折了,道人李守一問這話其意顯然是說謝道韞恐怕也命不長久——

“我竟然病得如此沉重!”謝道韞心底一片冰涼。

一邊的丁幼微見謝道韞臉色蒼白至極,身子發顫,似乎要倒下去的樣子,趕緊道:“李仙師,謝家娘子的病不甚要緊,對不對?”

那李守一醒悟過來,說道:“不要緊不要緊,是傷風咳嗽,但因為沒有過及時醫治,是以稍有些麻煩,只要小娘子按時服藥,小心調養,當無大礙。”說罷,書寫一方,即向丁幼微告辭。

丁幼微命來福準備一車油鹽米糧給初陽台道院送去,心知道人李守一有話說,便送李守一出廳。

李守一緩步而行,清咳一聲,說道:“丁氏娘子,貧道方才在謝小娘子面前沒有直言,但此時不妨明言——”

丁幼微心“怦怦”跳,有很不好的預感,說道:“李仙師請講。”

李守一道:“謝氏娘子憂思過度、血氣衰弱、藏府虛羸,以致邪疾暗生,此病古稱‘虛勞’,吾師稱其為‘勞疰’或‘屍疰’,乃是不治之症。”

“啊!”丁幼微大驚,慶之當年也被吳郡名醫診斷為“虛勞”,纏綿頓滯,不及三載,終於不起,聽說這病還會傳染家人,所以幼微一直為小郎和宗之、潤兒擔心,天幸此三人俱身體康健,不料今日獲知謝道韞得了此病,謝道韞身份暴露,本就是沉重打擊,現在又罹此惡疾,這謝家娘子也太不幸了!

這樣一想,丁幼微眼淚就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