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章 推波助瀾

晉穆帝司馬聃兩歲即位,其母褚太後設白紗帷於太極殿,抱帝臨朝,開始了長達十三年的垂簾聽政,褚太後聰明有器識,周旋於門閥權臣之間,善於平衡各方勢力,維護了東晉皇權的穩定,褚太後甚能體恤百姓,聽政之初便下詔曰:“方今百姓勞敝,為人君者當思有所賑恤。特詔告天下,從今以後,每年租賦征調非軍國急要之外,一並停省之。”其仁慈厚德為朝野士庶所敬重——

司馬聃十五歲時,褚太後歸政其子,但僅過了四年,司馬聃駕崩,乃立成帝之子司馬丕為帝,司馬丕只信方士長生之術,服金石藥餌致病,以致不能理朝政,褚太後再次臨朝聽政。半年後,司馬丕崩於太極殿西堂,又立司馬丕同母弟司馬奕為帝,司馬奕已成年,所以太後再次歸政,還居崇德宮,只在佛屋燒香禮佛,不再過問朝政,所以建康城近來鬧得沸沸揚揚的陸氏女入宮之事褚太後並不知曉,畢竟此事尚未正式進行,皇帝司馬奕和陸氏家族都在試探各方反應,若時機成熟,皇帝司馬奕是一定要向崇德太後稟知此事的。

五月二十六日辰時,褚太後在三百宿衛中兵的護衛下,率女官、內侍數十人前往清溪門外瓦官寺禮佛隨喜,前月初八佛誕日褚太後因玉體違和未能前往瓦官寺禮佛,近來身體康復,就想著來瓦官寺聽竺法汰長老說《金剛經》——

竺法汰在山門前相迎,引導著褚太後到各處佛殿隨喜,少不了要觀賞大雄寶殿東西壁的八部天龍像和維摩詰像,卻見一對年輕士女在殿上合什恭候,那男子眉毛與眼睛隔得頗遠,顯得疏朗不俗,女子則神情羞澀、嬌美動人,雙雙向褚太後行禮——

長老竺法汰含笑道:“太後陛下,還識得這對小夫妻否?”

顧愷之與張彤雲都是讓人一見難忘的標致人物,褚太後微笑道:“未亡人今年虛度四十,尚未老眼昏花,晉陵小顧郎君與吳門張小娘子如何會忘卻!”因問:“賢伉儷是來欣賞舊作的嗎?”

顧愷之與張彤雲唯唯稱是。

長老竺法汰早已與顧愷之通過消息,說道:“去年三月間,顧郎君與陳郎君、還有張小娘子與陸小娘子,共畫此東西壁畫,一時傳為美談,一年來,有遠在關西、河北,甚至萬裏西域都有人專程來此賞畫禮佛,無不歡喜贊嘆。”

褚太後點頭道:“瓦官寺壁畫已成我建康城名勝,此固然是陳、顧兩位郎君、張、陸兩位小娘子畫技精湛,更是佛法慈悲廣大、感人至深之故也。”

長老竺法汰連稱“善哉!善哉!”又提起話頭道:“而今顧郎君已與張小娘子已喜結良緣,真是人間佳偶,可喜可賀!”

褚太後望著顧愷之小夫婦,真是恩愛互敬的樣子,不免會想起陳操之與陸葳蕤這一對苦戀情人,便問顧愷之:“那陳郎君詔拜太子洗馬,數月前出使氐秦,不知可有訊息傳回?”

顧愷之恭恭敬敬答道:“稟太後,陳子重未至長安便已立功,化解了淮北諸塢歸附氐秦之危機,如今想必已經抵達長安。”

褚太後點頭道:“陳洗馬不畏艱辛,為國分憂,誠難能可貴也。”

顧愷之立即道:“太後陛下,那陳子重奔波萬裏,為我大晉效命,但建康城中近來的傳言卻讓人寒心——”

褚太後眉頭微皺,問:“是何傳言?”

顧愷之便將陸始要送女入宮之事一一說了,褚太後大為驚訝,皇帝司馬奕並未向她提及此事,張彤雲又呈上陸葳蕤的《陳情表》,褚太後覽表動容,默然一會,說道:“未亡人並不知此事,待回宮問清楚再作計議。”從容禮佛畢,啟駕回宮,先讓內侍去探聽,果然有陸氏女入宮為後的傳聞,又知數日前瑯琊王司馬昱曾向皇帝司馬奕說起此事,瑯琊王是想讓皇帝下詔辟謠,但皇帝未準許,看來皇帝確有讓陸氏女入宮之意,這是何等大事,將破壞了現有各方勢力的均衡,稍一不慎將會有大變發生——

褚太後甚是憂心,次日上午便命內侍去請皇帝司馬奕來崇德宮,直接詢問陸氏女入宮之事——

皇帝司馬奕很是郁悶,前幾日皇叔祖司馬昱要他下詔辟謠,今日崇德太後又問起這事,聽那語氣也是頗為不滿。崇德太後並非司馬奕的母親,只是叔母,但曾經聽政十余載,宮中、朝中皆很有威信,司馬奕不敢有半點不敬,而且陸葳蕤入宮之事遲早是要讓褚太後知道的,若要冊封為皇後,更需褚太後準許才行,所以司馬奕沒有隱瞞,據實對褚太後明言,說這都是為了中興皇室,有三吳門閥支持,皇權將得到加強——

褚太後臨朝多年,怎麽會像司馬奕考慮事情這般簡單,說道:“三吳門閥重文輕武,固然名聲不小,但一旦有事,卻不見得能傾宗族之力相助,比之尚武的宜興周氏、吳興沈氏是大大不如的,桓氏屯兵姑孰,距建康不過三日路程,正愁找不到借口入主建康,皇帝卻在這時激怒桓氏,豈不是授他以口實!目下形勢,維持現狀是第一,若求變,吃虧的是我大晉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