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章 子夜驚鐸

沈勁又驚又喜,昔日田單離間樂毅、張良離間範曾。還沒有過以童謠來行反間計的,但仔細一想,陳操之此計似乎可行,沈勁知道胡人“兄終弟及”的繼承制,也對燕國太後可足渾氏與慕容垂、太傅慕容評與太宰慕容恪之間的矛盾有所耳聞,但卻從未想到要加以利用,陳操之卻早以開始布置,他帶來的那個鮮卑降卒竟要起如此關鍵的作用——

沈勁心中驚喜不定,卻道:“那個段釗能當此重任嗎?段釗本是鮮卑胡人,若有二心,或者幹脆消聲匿跡,賢弟此計豈非成空?”

陳操之道:“用人不疑,段釗是段思手下,追隨段思九死一生逃到江東,應該是可信的,而且我用段釗是因為他最合適,運籌帷幄者不可能事必躬親,總要委之他人,若樣樣疑慮,那就什麽事也幹不成。”

沈勁暗暗慚愧,陳操之弱冠之年,卻是有膽有識,沈勁自嘆不如,卻道:“若此計可行,慕容恪將退兵,洛陽可轉危為安,賢弟又何必再去見那慕容垂!”

陳操之道:“慕容恪、慕容垂兄弟,雄傑也,我亟欲一見,而且只憑一曲童謠如何能讓燕國內亂,一旦慕容恪回鄴城消除謠言,定會驅兵再來,那時洛陽又危矣,所以鄴城我定要去走一遭。”

沈勁雖服陳操之之智,但對陳操之去見慕容垂還是竭力勸阻,燕軍要攻洛陽,豈是陳操之一人能阻止的,慕容恪恩威並重,也不是一曲童謠能扳倒的。

這時,扮作流民遠哨至鞏縣的斥候來高樓見沈勁,報知燕軍大部已盡數渡過黃河,慕容垂與悅希的步騎五千已經從鞏縣出發,預計明日午前將抵達洛陽城下。

沈勁雙眉一豎,對陳操之道:“賢弟今夜便率使團離開洛陽,不能拖到明日。”

陳操之道:“沈兄不必勸我,我意已決,當此大勢轉折之際,我冒險犯難一回也是值得的。沈兄放心,慕容恪一向注重恩撫,他不會殺我,我也一定能從鄴城平安歸來。”

沈勁目視陳操之,心潮澎湃,當初他在西府遭冷遇,無奈之下正欲私自渡江去洛陽戌守,是陳操之向桓溫力薦,他才得以蒙朝廷恩赦,授冠軍長史之職,吳興沈氏才有了復興之望,現在又是陳操之準備孤身犯險拯救洛陽城,陳操之雖俊秀溫雅如處子,卻心雄萬夫,沈勁生平閱人無數,卻覺無人能及得陳操之,也只有這等不世出的人物,才能以一介寒門子弟在士庶壁壘森嚴的江左脫穎而出,這個陳操之此番若大計得授、能從鄴城歸來,此等智計膽識,假以時日,其地位或不在桓溫之下——

沈勁探頭出欄杆,喚沈赤黔上樓。

沈赤黔與冉盛、蘇騏都等候在高台下,聽到呼喚,沈赤黔飛快地登上樓來,躬身問沈勁:“父親有何吩咐?”

沈勁道:“赤黔,你明日隨陳師去見慕容恪,無論陳師是去鄴城還是何處,你定要隨侍左右,誓死保護陳師周全,若陳師有甚差遲,你也莫要回來見我。”

沈赤黔雖只十六歲,但甚有勇力,聞言雖不明白陳操之為何要去見慕容恪、要去鄴城,卻無絲毫猶豫,當即拜倒在沈勁足下,沉聲道:“不須父親吩咐,兒誓死護衛陳師周全。”起身又朝陳操之深深一揖,說道:“但憑陳師驅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陳操之見沈氏父子意誠,也就沒有拒絕,他也的確需要得力人手,他這次不想帶冉盛去見慕容恪,慕容恪可以說是冉盛的殺父仇人,而鄴城也是冉閔立國的故都,冉盛八尺開外的大個子,與其父冉閔應該頗多相似,陳操之擔心被人懷疑冉盛的真實身份,增添不必要的麻煩——

沈勁想起一事,問陳操之:“賢弟既要去見慕容恪,那氐秦使團何去何從?”

陳操之笑道:“自然是與我一道去。”

沈勁明白陳操之的意思,這是要制造秦與燕的矛盾糾紛,卻問:“那些氐人當然不肯去的,賢弟計將安出?”

陳操之與沈勁密語半晌,沈勁贊嘆不已,命手下軍士依計行事。

陳操之又喚冉盛上樓,請沈勁、沈赤黔暫時回避,他有家族私事叮囑族弟陳裕陳子盛,沈勁便即下樓而去,燕軍將至,他要做好守城的最後準備,而不能完全寄望於陳操之讓燕軍退兵。

冉盛聽說陳操之要他留在洛陽,堅決不肯從命,一定要追隨陳操之左右,聽了陳操之不讓他去見慕容恪、去鄴城的兩條理由,冉盛道:“阿兄,自去年荊叔告知我之身世,冉盛就已經不是昔日的冉盛了,在姑孰溪畔,我發誓要為父報仇,要讓慕容氏滅國,但我知道,單憑冉盛之力,或能斬殺燕軍數百人,但想要讓燕滅國,冉盛自問無此能耐,但阿兄有這本事,我信阿兄!冉盛再不是魯莽冒失的少年,慕容恪雖是擒殺我父的罪魁禍首,但我絕不會在他面前流露痛恨神色,我要的不是慕容恪的性命,我要讓慕容氏國破家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