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章 太後面首

就在陳操之一行到達洛陽的前一日,竇滔領隨從十余人風塵仆仆回到了長安,先去見父親竇朗,竇朗現為輔國將軍長史,得知兒子竇滔與平輿蘇氏聯姻不成,無功而返,皺眉道:“王公此番遣使遊說淮北五塢,蘇家堡應該是最有希望回歸的,事竟不諧,實在讓人失望!”

竇滔漲紅了臉,辯道:“蘇道質本已被我說服,不料出使我秦國的晉使陳操之路經蘇家堡,此人對王尚書招攬淮北諸部的計策似乎知之甚悉,既如此,蘇道質又如何敢再歸附我秦國!”

竇朗擺手道:“你先下去盥櫛沐浴,夜裏隨我去拜見王公,將蘇家堡之事一一稟明。”

竇滔喏喏而退。

當夜,竇滔隨其父竇朗至輔國將軍府拜見王猛,其時王猛一身兼六職——輔國將軍、司隸校尉、尚書左仆射、詹事、侍中、中書令,秦主苻堅對他是言聽計從,可謂權傾朝野,隴右、關中的漢人對王猛當政自然是歡欣鼓舞。但氐人貴族對王猛抑制他們的特權卻是心懷忿恨,但因苻堅信任王猛,氐人貴族亦無可奈何,王猛也深自警惕,處理胡漢矛盾力求持中,去年匈奴左右賢王曹轂、劉衛辰叛亂,苻堅親自率兵平亂,徙匈奴豪強六千戶於長安,以便控制匈奴諸部,王猛便是主持安置這六千匈奴豪強,經百余日,總算是基本安定下來了,今夜正與前將軍楊安、揚武將軍姚萇商議攻掠荊襄事宜,聽說長史竇朗與子竇滔求見,便命人傳他們進來。

王猛的輔國將軍府在長安城西,此地原是漢上林苑故址,歷經戰亂,原本宮室壯麗、花樹奇異的上林苑已是一片廢墟,十五年前氐秦都城由枋頭遷至長安後,氐秦貴族和官吏的宅第大都興建於城西,王猛節儉,府第院落數畝而已,竇滔隨父入將軍府,沿路不張燈火,只一僮仆以燈籠引路。

王猛今年三十九歲,身量中等,蠶眉鳳目,頜下五寸黑髯,神情沉肅剛毅,有不怒自威之勢,竇滔心下惕然,見禮後即將此次淮北之行的經過向王猛細細稟報,與陳操之的辯論則略有刪減,也未提蘇若蘭出題之事——

王猛撚須沉吟道:“怪哉,陳操之如何會知悉我收攬淮北諸塢的事?”

在座的前將軍楊安笑道:“那陳操之想必是見小竇公子出現在蘇家堡,心有疑慮,遂以言語試探,小竇公子年幼,為其蒙蔽罷了。”

竇滔既羞且憤,但自己辦事不力,也不敢自辯,忍氣吞聲而已。

王猛淡然一笑,淮北諸塢能收服當然好,未收服也不傷大局,秦軍目前只打算掠取荊蜀之地,對於淮北和中原,先讓晉燕鬥個兩敗俱傷那是最好。

見竇滔羞赧,王猛乃溫言道:“連波賢侄,此事非你之過,誰會料到那陳操之會到蘇家堡!只是這樣一來,我大秦收服淮北諸塢的計策要全部落空了。”停頓了一下,問:“連波賢侄以為那陳操之是何等人?”

竇滔羞愧不忿,答道:“陳操之,江左習氣甚重,以容止自矜,誇誇其談,不知所謂。”

姚萇之兄姚襄曾依附於東晉,但不為當時的東晉權臣殷浩所容,所以姚萇對江左玄言清談之輩深惡痛絕,也極為鄙視,當下附和道:“江左唯一桓溫爾,其余俱是無能為之輩,江左衛玠,嘿嘿,須眉男子而以美色知名,王尚書要與這等人和談,徒費口舌。”

王猛微微而笑,說道:“不然,王某對這個陳操之倒是頗有興趣,此人出自寒門,卻能讓家族躋身士籍,能與謝玄、範寧為友,清言玄談為司馬昱、支道林輩激賞,真才實幹卻又能為桓溫、郗超重用,其追求陸氏女非但沒有遭致身敗名裂,反而聲譽日隆,這真是讓人意想不到!”

當年桓溫北伐至灞上,時隱居華山的王猛來見桓溫,捫虱而談,深得恒溫贊賞,但王猛最終未隨桓溫回江東,考慮的就是出身低微,無法在豪族林立的東晉立足、不能傾其文韜武略,成就大事業,所以決定留在關中靜觀時變,直到苻堅上位,王猛才出山,果然得展胸中抱負,王猛也一直覺得自己留在北方的決定是明智的,因為東晉沒有他的用武之地,他在氐秦居高位、握重權,對東晉朝野大事也是了如指掌,陳操之從錢唐一步步走來,他王猛隔岸觀火一般看得分明,頗感驚奇,原來一介寒門子弟在東晉也能有一番作為,所以王猛很想見識一下這個陳操之。

竇滔道:“稟王尚書,那陳操之是靠書畫音律沽名釣譽的,江左就重這些虛飾,其實並無實幹之才。”

王猛看了竇滔一眼,淡淡道:“去年冬,陳操之在會稽土斷可是成績卓著啊,並非只會空口談玄之輩,而且陳操之與顧愷之在建康瓦官寺畫的佛像壁畫,聲傳北國,燕、秦都有佛陀信眾不遠萬裏前往建康觀禮,歡喜贊嘆而還,苟太後亦知此事,月前得知陳操之將來長安,便要陛下留陳操之在秦為官,好為秦國的佛寺畫像。呵呵,所以說陳操之能不能回到江東還要看他自己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