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五章 白狼眊與金叵羅

三月初六辰時,建康台城太極殿,百官鹹集,皇帝司馬奕將八尺旌節授給陳操之,另有麾槍兩支、門旗兩面,並擢升陳操之為七品太子洗馬,領詔書印信、絹帛禮品,受命出使氐秦。

辰時末,以瑯琊王司馬昱為首的官員送陳操之出城,那陸禽見陳操之騎著一匹毛色烏黑發亮的高頭大馬,此馬通體墨黑,不見半根雜毛,神駿非凡,江左罕見,陸禽先是瞠目而視,繼而臉色鐵青,陳操之騎的這匹馬分明就是他三叔父陸納珍愛的那匹西域名馬,前年在華亭,陸禽曾請求三叔父把這匹馬賜給他,三叔父不允,還斥責他不知上進、只務奢華,沒想到三叔父卻把這匹價值八十萬錢的寶馬送給了陳操之,這馬一直養在華亭。定是三叔父知道陳操之要出使氐秦,這才火速命人從華亭長驅而來的,三叔父對這個陳操之不是一般的賞識啊,完全是視同子婿了,他這個做侄子的都沒法比!

陸禽郁悶填胸,既怨三叔父陸納,更惱恨陳操之,心道:“陳操之既離建康,我就可籌劃葳蕤入宮為妃之事了,過幾日先與相龍、朱靈寶諸人計議一番,試探皇上心意,嘿嘿,等陳操之出使回來,我六妹葳蕤已經是皇帝寵妃了,若是順利的話,應能冊封為皇後,我倒要看看那時陳操之失魂落魄的樣子!”

新亭送別,陳尚、劉尚值、王獻之諸人,還有剛從會稽返回建康的孔汪、虞嘯父都來為陳操之送行,司馬昱、江思玄、郗超、高崧各有勉勵的話語,陳操之一一拜謝。

謝安命人將一個錦盒交於陳操之的隨從,言道:“這是一對金叵羅酒器,還有一封書帖,操之若有機緣,代我送與慕容垂。”

瑯琊王司馬昱聽到謝安托陳操之送禮給慕容垂,朗聲笑道:“安石公欲以金叵羅來酬三十年前的白狼眊乎!”

謝安自幼有賢名,四歲時,桓溫之父桓彝見而嘆曰:“此子風神秀徹,後當不減王東海。”王東海就是尚書令王述之父王承,清心寡欲,善於清談,為政明簡寬容,聲譽在王導、庾亮之上,被人推許為永嘉南渡以來第一名臣,桓彝以一代賢臣王承來稱贊一個四歲的孩子,可見其賞識之情——

等到謝安十來歲時,神識沈敏,風宇條暢,善行書,清言玄談為大名士王濛所稱道,謝安神童的名聲傳至北燕,當時年才七歲的慕容垂不知出於什麽心理,遣人往返萬裏給謝安送來一對白狼眊,白狼眊是遼東白狼的眼珠子,是慕容垂打獵射獲的,用白臘封存,據說有辟邪之神效,或許,七歲的慕容垂從那時起就把比他大六歲的謝安當作對手了——

陳操之笑道:“若有機會,一定代安石公把這回禮送給慕容垂。”心道:“史上慕容恪、慕容垂兄弟攻打洛陽城似乎就在這兩年,怕是這次出使就會遇上,有謝安書帖和這一對金叵羅,倒是接觸慕容垂的一個緣起。”

謝玄、張玄之這次與陳操之、顧愷之、謝道韞一起赴姑孰西府,陸葳蕤原以為今日找不到機會來為陳操之送行,且喜張彤雲一早來陸府,請陸葳蕤陪她赴新亭送別,陸納答允了,陸葳蕤便與張彤雲先一步來到新亭,設步幛相隔,待陳操之、顧愷之與眾官道別後,方命婢女請陳、顧二人入步幛相見。

步幛內另有錦幄相隔,短鋤、簪花兩個婢女見陳操之進來,趕緊低頭退出,以便葳蕤小娘子與陳郎君說些私蜜語。

陳操之離著陸葳蕤五、六步遠站定,含笑打量這盛妝女郎,高髻、鞠衣,丹碧紗紋裙,雜裾垂髾,寬博飄逸,神情更是恬淡溫婉,真如顧愷之所繪《洛神賦圖》裏臨風飄舉、衣袂飄飄的洛水女神——

陸葳蕤見陳操之這般看她,俏臉微紅,盈盈施禮道:“妾身為陳郎送別,祝陳郎遠行一路平安,更盼陳郎早歸。”說著將一個新制的香囊系在陳操之腰間,舉止溫婉,羞澀動人。

陳操之執著陸葳蕤的手,在她手背上輕吻一下,說道:“葳蕤,我有一件小禮物送你,是我命來德精心制作的,古來所無。”說罷從袖中取出一物,長不盈尺,紫竹為骨,細絹為面,撒開成半圓扇,聚攏則似玉如意,制作極其精巧,絹面上還有繪畫——

陸葳蕤接過這把奇異的扇子,展開一看,細絹扇面上畫著的是一株盛開的瑞雪山茶,山茶下立著一個嬌俏女郎,陸葳蕤芳心一顫,這自然是陳郎的手筆,畫像雖小,但勾勒精細,神情畢肖,很見用心。

陸葳蕤喜滋滋問:“陳郎,這是何時畫的?”

陳操之道:“前些日在姑孰畫的,葳蕤你再把扇面轉過來看——”

陸葳蕤依言將扇面轉到背面,見寫滿了繩頭小字,正是陳操之左手擅長的鐘繇《宣示表》體小楷,結體架構巧密,氣象雍容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