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今夕何夕又見操之

鑒湖又名鏡湖,相傳軒轅黃帝曾鑄鏡於此,鑒湖形狀狹長,東起上虞蒿口,西至山陰鬥門,長一百余裏,總納會稽三十六源之水,灌田萬頃,民享其利,近二十年來,會稽風調雨順,未發生大的旱澇災害,鑒湖的功用也被人忽視,沿湖圍築堤堰造田之風愈演愈烈——

陳操之、謝道韞二人自臘月初等待尚書台詔令期間,與郡縣的主簿、功曹諸吏,還有魏氏、謝氏、孔氏等大族的家主或管事,七日內行三百余裏,繞鑒湖一周,察看水文地形,有些原屬湖區通道的田園必須退田還湖,而有些地方水土變遷,比如蘭渚山那一帶,退湖還田已無必要——

陳操之是來會稽復核土斷的,並沒有勒令會稽士庶退田還湖的權力,州令也只是嚴禁自此以後的圍湖造田,在退田還湖上陳操之不能過於強硬,會稽士族對陳操之以嚴厲手段打擊賀氏,是頗有兔死狐悲之感的,魏氏、虞氏甚至孔氏、謝氏,表面支持陳操之土斷,但私下裏都對陳操之抱有戒心,因為不管怎麽說,因陳操之到來,會稽士庶地主被迫交出了大量隱戶,家族利益已然受損,若陳操之再嚴令他們退出湖田,那就把會稽士族全得罪了,有山遐、馬臻的前車之鑒,陳操之萬萬不能激進行事,所以他只是陳說利害,向戴內史和會稽士紳建議,把部分阻礙灌溉的田地恢復成湖區,疏浚從西陵至郡城的賀公渠,讓原先縱橫交織的水網重新暢通無阻——

從余姚傳來消息,虞預已經命佃戶、部曲利用冬季水淺之機,修築水渠,引余姚江、甬江之水入莊園田畝,為抵禦可能到來的旱災做準備。

虞預在會稽德高望重,精於經學、史學和天文歷數,會稽士庶對虞氏家傳的星占歷算之學頗為迷信。知虞氏為抗旱作準備,方信陳操之說圍湖造田的危害並非危言聳聽,所以陳操之退田還湖、疏浚水道的建議得到了他們的采納,會稽士庶大族共捐兩千萬錢助郡上興修水利,會稽內史戴述是功名心重頗想有一番作為的,此前被郡丞陸俶及賀氏等大族牽制,政令難行,自陳操之來山陰後,一切大為改觀,戴述對興修水利之事自然要大力支持,郡縣共出一千五百萬錢,又從本次土斷檢出的隱戶中抽調身強力壯的民夫兩萬人,在會稽十縣修建水庫、河渠,增強抗旱能力——

與會稽士族年長的一輩對陳操之既敬畏又持有戒心相比,會稽士庶年輕子弟大都對陳操之推崇備至,陳操之的內聖外王、人人皆可成聖賢之說深得他們之心,應會稽學子之請,陳操之又去臥龍山講學三場,會稽學風為之一變,馬融鄭玄之儒學、王弼、何晏之玄風,至此有新思潮匯入,既迂執又奢靡的士風亦呈現蓬勃向上之生氣。

臘月初十,賀氏被迫交出一千五百隱戶,賀氏在本次土斷中總共交出了一千九百隱戶,莊園中的隱戶基本被搜刮一空,賀氏家主賀隋依然要解赴入京下廷尉問罪,可謂倒黴透頂,賀鑄跟隨前去,要為謀救叔父奔波。

會稽郡丞陸俶知道賀氏遭殃他陸氏必受牽連,便向戴述告假,進京與父親陸始、叔父陸納商議對策去了。

自八月始庚戌土斷搜檢出的一萬三千六百二十戶隱戶、五萬余口已重新編入郡縣黃籍,成為向官府納稅服役的在籍民戶,會稽王司馬昱獲知會稽土斷成效顯著,又知會稽正興修水利,便會同中書省、尚書台,下詔減免新入籍的這一萬余民戶兩年內賦稅減半,這樣可化解會稽士庶大族因土斷而產生的怨氣,因為這些原先的隱戶依然在各士庶莊園耕種執役,其賦稅就要由士庶地主來承擔——

臘月十四,會稽十縣水利興修已經大規模展開,土斷後續事宜也已結束,陳操之準備明日一早帶著宗之、潤兒啟程回錢唐,謝道韞、謝玄姊弟將回東山。

這日傍晚,戴述在內史宴請陳操之、謝玄、謝道韞、冉盛四人,本來像冉盛這種武職是難與文官分庭抗禮的,因冉盛是陳操之族弟,故而受到禮遇,除郡縣兩級有品秩的官吏外,會稽世家大族除賀氏外都有人列席這次夜宴,虞嘯父、魏博、謝沈、孔懷和孔汪叔侄都來了。孔汪是前日才從東海國回來的,他與謝沈之女的婚期是明年正月初八,是以先期回來籌備。

賓主言談甚歡,戌時末,酒闌席散,陳操之、謝道韞、謝玄、冉盛回郡驛,虞嘯父、孔汪也跟隨前去,要與陳操之、謝玄細論長談,夜裏也在郡驛歇息。

郡驛小廳,下墊莞席,上鋪精致蒲席,陳操之、孔汪、虞嘯父、謝氏姊弟圍爐而坐,以茶代酒,引經據典、縱論儒玄,這五人都是博學多才之人,談鋒甚健,不覺夜已三更,孔汪依依不舍道:“子重、英台、幼度三位明日便要各自回鄉,良朋聚會亦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