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黑頭公

昔者曹操初見荀彧,合榻對飲,暢談竟夜,曹操大悅,曰:“吾之子房也。”今夜桓溫與陳操之一席談,亦是大悅,陳操之所進治國便宜七事,深合桓溫之意,密談久之,夜深不倦——

陳操之所言治國便宜七事分別是:其一,江左朋黨雷同,清議揚沸,宜抑制浮誇,杜絕爭競,莫使能植;其二,戶口凋寡,不當漢之一郡,而官吏台制冗余,人浮於事,宜並官省職,令各盡其職;其三,機務不可停廢,常行文案宜為限日;其四,宜明長幼之體,獎忠公之吏;其五,褒貶賞罰,宜允其實;其六,宜述遵前典,敦明學業、其七,大戶私藏流民,無有土著,國家賦稅流失,勞役缺人,宜大閱戶人,實行土斷,嚴明法禁,不容藏私——

陳操之指摘時弊,並有應救之策,桓溫直嘆相見恨晚,傾身接談,不知不覺間,譙鼓已三更。

這時,素帷小門外有一女子說道:“將軍,夜深矣——”

這聲音低沉冷淡,卻又有一種奇異的媚惑,陳操之立時記起那日與陸葳蕤遊蔣陵湖遇到的那個女子,佩刀武弁、華麗馬車,還有那只很美的手,當時這女子還說要助陳操之與陸葳蕤私奔——

陳操之心道:“這女子想必就是成漢公主李靜姝了。”當即道:“大司馬,屬下告辭。”

桓溫心情愉快,說道:“我今日見操之,真如魚得水也,就作長夜之談何妨。”

陳操之道:“大司馬,屬下今日也有些倦了。”

桓溫見陳操之神采奕奕,何曾有半點倦容,便回頭招呼道:“傾傾,來,見識見識我帳下英才。”

陳操之扶膝端坐,心道:“傾傾又是誰?難道不是我見猶憐李靜姝嗎?”

小門邊、素簾後的女子卻不現身,問道:“是郗參軍嗎?”能與桓溫長談如此之久的只有郗超。

桓溫道:“非也,乃是江左衛玠陳操之陳子重,新辟征西掾,你且來相見。”

晉人對妾侍不甚尊重,家有貴客,妾侍還要出來勸酒,那些服散放蕩的名士,調笑謔浪無所不至,所以說妾與妻的地位是天差地別的。

卻聽那個名叫傾傾的女子說道:“我不見。”腳步聲細碎,竟自離去了。

桓溫顯然對這女子甚為寵愛,不以為忤,對陳操之說道:“操之今夜所論的治國之便宜七事,比祝英台的《中興七策》又進了一步,你明日將這便宜七事代我寫成奏章,我要上疏朝廷推行之。”

陳操之道:“屬下這便宜七事乃是受祝英台的《中興三策》啟發,在其基礎上擴充而成,愚以為是否待祝英台、郗參軍回姑孰後再斟酌之,務求盡善,然後疏奏朝廷,大司馬以為如何?”

陳操之這是為了不讓自己鋒芒太露,郗超雖然很賞識他,與他交情不錯,但郗超與徐邈、顧愷之等人還是很不同的,郗超功利心重,他不能讓郗超覺得他有可能取代其在桓溫軍府的超然地位,不然必遭郗超之忌,而且這便宜七事,必然觸及很多人的既得利益,他陳操之暫時不想首當其沖充當馬前卒——

桓溫是何等聰明人,立時明白陳操之的心意,掀髯一笑,說道:“也好,兼聽則明嘛。”親自送陳操之出中庭,卻見將軍府當值舍人竇滔匆匆來報,說吳興沈勁因求官無望,午後率眾離開姑孰,臨行前曾來將軍府向桓大司馬辭行,當時因大司馬正宴客,沈勁便回去寫了一封書帖送來。

桓溫展信一看,目視陳操之,說道:“沈勁欲渡江去淮南依附桓野王——”

陳操之道:“懇請大司馬挽留之。”

桓溫略一凝思,道:“陳掾代我去追沈勁回來,就說我答應為他表奏朝廷解除其不得為仕的禁錮。”命值日兵曹陪同陳操之前去。

陳操之道:“屬下想請謝幼度與我一起去追沈勁回來。”

桓溫道:“好,回來即向我復命。”

陳操之回到鳳凰山寓所,謝玄還在等著他,聽罷陳操之所言,當即帶了幾名隨身武弁,與值日兵曹及其軍士六人,還有陳操之和冉盛,騎馬出姑孰城南門,沿姑孰溪往西追去,沈勁一行是準備渡江去淮南的。

下弦月如鉤,星光淡淡,姑孰溪畔夜氣裏彌漫著草木的清香,馬蹄雜沓驚懾群蛙,待眾人馳過後才敢稀稀落落呱鳴。

軍士引路,陳操之、謝玄往西北方向追出十余裏,在江心島畔追上了正紮營歇息的沈勁及其千余部眾,這千余部眾都是沈氏故舊部曲,願意追隨沈勁為國效力,無奈沈勁得不到官職,這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眾部曲都覺得前途渺茫,北行之路難免悲愴,這時得知桓大司馬答應解除沈勁不得出仕的禁錮,皆是大喜,歡聲雷動,沈勁又知這是因為陳操之、謝玄力薦,對陳、謝二人大為感激,當即率眾回姑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