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蕉葉舟

秦淮河古稱清溪,東源句容、南源溧水,雙源在方山埭交匯,自西向東繞過建康城,注入長江,吳郡大族張氏女郎彤雲小娘子的車隊就是沿句容清溪南岸一路順流而來。

陳操之和劉尚值陪伴顧愷之迎出清溪門外十裏,在白鵝山與張府車隊相遇,陪同張彤雲進京的還有張墨的長子張玄之,張玄之字祖希,年方二十,自幼聰慧過人,是三吳大族子弟的傑出俊彥,與孔汪齊名,又與謝玄並稱南北二玄。

陳操之是看到張玄之才記起顧愷之的未婚妻張彤雲也是史上知名的賢媛,《世說新語賢媛篇》記載:“謝遏絕重其姊,張玄常稱其妹,欲以敵之。有濟尼者,並遊張、謝二家,人問其優劣,答曰:‘王夫人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風氣;顧家婦清心玉映,自是閨房之秀。’”

謝遏就是謝玄,王夫人就是謝道韞,關於謝道韞,《世說新語》裏還有一則記載:“王江州夫人語謝遏曰‘汝何以都不復進?為是塵務經心,天分有限?’”

以謝玄之才,還要被姊姊謝道韞如此嚴厲地責難,謝道韞之高傲苛刻可想而知,當然,現在歷史已悄然改變,謝道韞並沒有成為江州刺史王凝之的夫人,而顧家婦依舊是顧家婦,能稱得上清心玉映、閨房之秀,張彤雲品貌可知。

其時民風清新質樸,尚無後世宋明那樣的男女大防,顧愷之來迎接,張彤雲亦下車相見,顧愷之喜不自勝,這個張彤雲果如陸夫人張文紈所言,與陸葳蕤一般美麗,陸葳蕤嬌美、張彤雲清秀——

自七歲那年見過面之後,張彤雲一直記得這個顧虎頭,隔了十多年再見,顧虎頭長身玉立,神清氣朗,已是翩翩美男子,只是那好奇的表情不變——

陳操之、劉尚值與張玄之相見,年歲相當,話亦投機,說起來才知道,張玄之去年成親,其妻乃是會稽孔氏女郎,與孔汪是從兄妹。

說話間,張墨帶著隨從數十人到了,看到顧愷之,笑道:“賢婿來得早啊。”

張玄之、張彤雲兄妹拜見父親,顧愷之、陳操之、劉尚值也分別向安道先生見禮。

張墨問陳操之道:“操之不去參加天闕山雅集嗎?我因有事辭而未往。”

陳操之躬身道:“答應了長康,要陪他來接玄之兄和張小娘子。”

西邊道上,又有一支車隊轔轔而來,板栗大步在前,趕來向張墨施禮,張墨哈哈大笑,看著陳操之道:“原來如此。”又道:“玄之、阿彤,文紈姑母來迎接你們了,趕緊去見禮吧。”

陸府車隊已在道旁停下,陸夫人和陸葳蕤剛下車,張玄之、張彤雲兄妹已經快步趕到,拜見姑母,又與陸葳蕤相見。

陸葳蕤與張彤雲已有三年未見面,這時見到了,執手細語,甚是親熱。

張彤雲雖遠在會稽,也知道陳操之與陸葳蕤之事,見陳操之上前給她姑母張文紈見禮,姑母含笑相對,意甚親切,不禁暗暗詫異,心想:“不是聽說陸氏不肯讓葳蕤嫁給這個陳操之嗎?難道現在回心轉意了,嗯,這個陳操之人物俊美、風儀尤佳,真是葳蕤的良配。”

張墨道:“今日三月三,上巳節,我們不必急著進城,就沿著這清溪緩緩而行,踏春遊玩,沐發濯足,祓除不祥,乞求多福。”

便有顧府仆役、張府仆役尋一處垂柳扶疏、野花爛漫、溪水輕緩、有淺灘的河岸,張白帛步幛一百丈,這樣,就將這一段河岸與大道隔開,張府、陸府女眷就可盡情在水濱嬉戲。

張墨命仆人在青草如茵的河岸鋪一方氈席,設三張小案,置幹果薰脯、薄醴甜醢之類,與兒子張玄之、從妹張文紈飲宴水濱,感春陽朗照,看暮春風景,遊目騁懷,心情舒暢。

張墨問張文紈:“紈妹,聽說孔汪與陳操之成了莫逆之交了?”

張玄子知道妻兄孔汪求婚陸氏之事,奇道:“孔德澤會與陳操之交好,不可思議!”

陸夫人張文紈說道:“孔汪與陳操之究竟如何訂交的我也不甚清楚,據說是二人相互惜才,不過孔汪向蕤蕤二伯父親口說了他不會再向葳蕤求婚了。”

張墨笑道:“有陳操之在,無人敢向葳蕤求婚了,操之入建康不到一月,聲名大振,會稽王、林法師、王右軍都極賞識他,在司徒府大中正考核上辯才無敵——紈妹你看,這兩對是佳偶啊。”

陸夫人側頭望去,河岸垂柳邊,陸葳蕤、張彤雲、顧愷之、陳操之四人正臨水相談,男子如玉樹臨風、女子似風荷照水,春風習習,衣袂飄飄,望之如神仙眷侶。

陸夫人微笑著搖了搖頭,輕輕嘆息一聲。

那邊顧愷之想起一事,便對張彤雲道:“阿彤,明日你來瓦官寺看我作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