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〇章 觀雨

板栗從側門進來問:“夫人,暴雨將至,我們要趕回去嗎?”

陸夫人張文紈道:“糊塗,自然要等風雨過了再回去。”

“是是。”板栗退出大殿。

狂風掠過大殿的重檐歇山頂,發出“嗚嗚”的呼嘯,還有碎瓦落地的脆響。

曇壹和尚道:“好大的風!各位善信,小僧少陪了,要去各處殿堂看看,莫要被大風掀了瓦片而漏雨。”說罷,匆匆去了。

烏雲越壓越低,大殿內昏暝如暮,佛前的燈火就熒熒明亮起來,陳操之看著那一排七盞長命蓮花燈,不由得想起故鄉明聖湖畔的靈隱寺,靈隱寺裏有母親十四年前為他許下的長命燈,就是因為那盞燈,兩個懸隔千年的靈魂融合成了現在的陳操之,今已四載矣——

陳操之走到佛前,跪在蒲團上默禱。

陸葳蕤朝繼母看了看,也走過去跪在陳操之身邊,合什祈禱。

顧愷之和陸夫人坐在西壁松木小案邊敘話,陸夫人說些從侄女張彤雲幼年趣事,顧愷之聽得津津有味,顧愷之七歲隨父顧悅之去張府拜訪,曾經見過張彤雲,張彤雲與他同齡,冰清玉映的一個小女孩,小小年紀就已能書善畫,那時張彤雲畫得比顧愷之好,顧愷之很不服氣,顧悅之本來是想讓兒子拜張墨為師學習書畫的,不知何故,顧愷之偏偏不肯,其後師從衛協,這些年來顧愷之一直想著與張彤雲再比試畫呢——

顧愷之問:“張姨,張彤雲容貌沒變吧,我還記得她的模樣,睫毛很長。”

陸夫人笑道:“你是十年前見過她,怎麽可能容貌不變呢!”

“變得什麽樣子了?”顧愷之問,癡態顯露。

陸夫人笑了笑,遙指跪在佛前的陸葳蕤:“與葳蕤一般美麗。”

顧愷之朝陸葳看了看,跪在那裏的背影也很美,顧愷之笑得更歡了。

陸夫人看著顧愷之,心想:“顧虎頭與蕤兒年齡相當,若不是因為顧、陸兩家的舊怨,顧虎頭極有可能娶的是蕤兒,而且會早早定親,現在只能說是蕤兒與操之有緣、顧虎頭與彤雲有緣——”

顧愷之對張彤雲的事問個不休,陸夫人笑道:“顧虎頭,你們顧家人不是說絕不與陸家人說話的嗎?”

顧愷之道:“張姨姓張,不是陸家人。”

這話陸夫人不大愛聽,說道:“我既嫁給陸氏,便是陸氏的人。”

顧愷之撓頭道:“晚輩對陸氏無任何惡感,只因父輩叮囑莫與陸氏人交往。”

陸夫人道:“這陳年舊怨若是能解豈不是好?等下問問操之,可有讓顧、陸二氏和解的辦法?”

顧愷之道:“和解自是美事,我與子重是好友,子重成了陸府女婿,難道我也要與子重絕交不成!”

“陸府女婿!”陸夫人失笑,又嘆道:“操之要娶我家葳蕤,可不比你娶彤雲,我很擔心呢。”

陸夫人與顧愷之在這邊說話時,佛前的陳操之與陸葳蕤也在輕聲細語。

陳操之道:“……母親叮囑我,四月初八佛誕日要去靈隱寺進香布施,為長命燈添加香油,今年遠在千裏外,是不能遵母親所囑了。”

陸葳蕤道:“丁氏嫂子一定記得這事,她會代你去靈隱寺進香的。”

正這時,聽得殿頂“唰”的一聲響,密集的雨點下來了,陳操之起身道:“葳蕤,我們去後殿看雨。”

陸葳蕤眼睛一亮,應聲:“好。”碎步跑到繼母張文紈面前,說道:“娘親,我去後殿看雨。”

陸夫人“嗯”了一聲,說道:“莫要淋到雨。”

陸葳蕤應了一聲,跟著陳操之去了。

顧愷之起身道:“我也去看雨。”也向後殿走去。

陸夫人笑著搖頭,心道:“顧虎頭還真是癡。”取出懷裏陳操之寫的那張食療方,看著看著,臉色發紅。

瓦官寺大雄寶殿四周建有圍廊,殿後一片空地,對過去便是藥師殿,白雨點潑灑在方磚地上,水霧浮起,風吹過來,帶著細小的雨沫。

陳操之和陸葳蕤並肩立在後殿圍廊上,看天上湧動的灰黑色的雲層、看密集的雨點萬箭攢射而下,地面上積水處處,水面上雨花盛開,水泡浮動,即生即滅——

很幽美的畫面:佛寺、大雨、璧人一般的少年情侶在檐下攜手相望……

“好雨!”

顧愷之走過來贊道:“雨景最是難畫,細摹不得,表意難成。”

陸葳蕤有些羞澀,想掙開手,陳操之沒放,陸葳蕤也就安安靜靜讓陳操之握著。

陳操之道:“也不難畫,可以畫一個一身濕透的人,就知道天正下大雨。”

顧愷之道:“不然,一身濕透也許是不慎落水所致。”

陳操之笑道:“可以再畫一個人,撐傘。”

顧愷之也笑道:“撐傘之人可惡,忍看他人淋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