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章 攬西子入懷

司徒府雅言茶室一時間氣氛有些僵冷,廣堂方室悄然無聲,座中人表情各異——

陳尚頗為憂慮,雖知十六弟才華過人,但畢竟面對的是這些鼎鼎大名的玄談高士,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若十六弟不慎被座上名士難住,從此不能出仕,那錢唐陳氏勢必一蹶不振。

謝道韞不想被顧愷之和陳尚看到,謝韶不是對顧愷之等人說過表兄祝英台在上虞隱居嗎,所以謝道韞臀腿疊壓跽坐在四叔父謝萬身後一動不動,謝萬戴高冠、披鶴氅,與屏風無異。

謝道韞聽得陸始與庾蘊要聯手打壓陳操之,心道:“子重應該早就料到會有今日這樣的困境,我且安坐,看子重涉險過關。”視線被四叔父擋住,看不到對面席上的陳操之,只凝神傾聽。

會稽王司馬昱心知五兵尚書陸始這是借機泄私憤,只是陸始所言在理,庾蘊又附和之,不能不有個交待,司馬昱是個溫和寡斷之人,便問陳操之:“操之以為如何?”

陳操之朗朗道:“愚以為大陸尚書所言極是——”說了這一句,停頓了一下,雖不曾目光環視,但堂上諸人的表情盡收眼底,尤以陸始和庾蘊最為詫異——

陳操之接著道:“既雲考核,非升即黜,操之若不能通過諸位大中正的考核,那便回錢唐做個田舍翁,終生不能出仕,這是黜;若我順利通過考核,那我有個請求——”

陸始、陸納兄弟第一念就想,陳操之莫非想借此機會要我陸氏答應其婚姻?

陸納不動聲色,這事且讓二兄陸始處理吧,依他之見,陳操之天才英博、亮拔不群,與葳蕤情投意合,實乃良配,只是門第懸殊,實在是惋惜——

陸納愛惜子女,自陸長生去世後,傷心欲絕,現在只余葳蕤這一個骨肉,自是加倍疼愛,他知道女兒的執拗性子,妻子張文紈也對他說起過,葳蕤可以不嫁,但要嫁必是錢唐陳操之,這兩日他發現女兒光彩異於往日,想必是因為陳操之入建康的緣故……家族的榮譽、女兒的幸福,這兩難之境讓陸納夙夜憂嘆。

陸始則沒有這首鼠兩端的顧慮,他一心認定陸氏女郎是絕不能下嫁次等士族的,聽陳操之敢在這樣顯貴雲集的場合提出這樣無禮的要求,實在是膽大妄為,但陳操之尚未明說,他自然不好立即發作,陸始雖然暴躁,但這點涵養還是有的——

會稽王司馬昱問:“操之有何請求?”

陳操之道:“此事還得陸尚書成全。”

此言一出,座中顯貴名士大多面露微笑,陳操之與陸氏女郎之戀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們對陳操之在大中正考核這樣莊重的場合提出與陸氏聯姻並不感到驚異或者鄙夷,這正是魏晉狂生派頭,正如竹林七賢的阮籍和劉伶,不拘禮法、肆意酣暢、光風霽月、襟懷坦蕩。

當然,也有如袁耽、王坦之這樣的端謹之士面露不以為然之色,而庾蘊則是冷笑,謝道蘊努力讓自己平靜,但一顆心還是“怦怦”的越跳越快,仿佛奔馬在前,越追越遠——

江左世家重儒輕玄,所以陸納覺得陳操之過於輕狂,不禁眉頭緊皺。

陸始終於按捺不住,怒道:“休想!我陸氏女郎絕不會下嫁於你!”

陳操之道:“大陸尚書誤會了,在下並非提這個請求,雖然我很願意這樣請求,但這樣是對陸氏不敬、對那位我想與之偕老的女郎不敬——”

座中人所想盡數落空,無不驚異,不知陳操之究竟想提什麽要求?

陸納頗為感動,心想:“陳操之,君子也,蕤兒真可托付終身。”

陸始面皮紫漲,好生慚愧,暗悔自己急躁,總得等陳操之把請求說出來再表態吧,現在這樣反而氣勢受挫。

會稽王司馬昱拂動麈尾,微笑問:“操之有何請求?只要不是太為難,本王可以助你達成心願。”

陳操之躬身道:“多謝會稽王,操之祖輩從穎川遷居錢唐,已歷三世,陳氏一族在錢唐安居樂業、繁衍生息,操之在九曜山、明聖湖之間長大,讀書習字,時時領略湖山之美,在此操之請求會稽王恩準,若我能通過此次大中正考核,敢請將明聖湖賜予我錢唐陳氏。”

無人料到陳操之提出的是這樣一個請求,不少人連明聖湖這名字都沒聽說過,應是一不知名小湖。

顧愷之大樂,心道:“子重這是想霸占明聖湖啊,哈哈,有趣有趣。”

謝道韞亦面露微笑,奔馬消逝,迎風而立,身心俱爽。

會稽王司馬昱笑道:“操之有《明聖湖論玄集》兩卷,看來是早有將明聖湖據為己有之念了。”眼望陸納,問:“祖言兄,貴郡明聖湖如何,可以賜予私人否?”

陸納道:“明聖湖原與東海相接,兩百年前泥沙淤積,遂與海相隔,此湖方圓約二十裏,由於是鹹水湖,魚類甚少,並未被私家占有,據說近年湖水轉淡,頗有魚類繁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