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章 咫尺天涯

支道林是佛學大師、清談領袖,其弟子支法寒頗得乃師真傳,對《莊子逍遙遊》、《道行般若》領悟甚深,參加了幾次建康名流清談雅集,聲名大振,因支法寒貌醜,好事者便將支法寒比作才高貌醜聞名的左思,稱其為“佛門左太沖”。

賈弼之奇道:“陳公子甫入建康,如何就識得支法寒?”

陳操之道:“在句容偶遇,相約京中再會。”

賈弼之便與顧憫之、陳操之一道迎了支法寒進來,顧憫之另有他事,略陪一會便離開了。

支法寒笑道:“陳檀越,小僧今日一早入城,處處得聞陳檀越之名,潘嶽入洛陽、衛玠下建康也不過如此吧。”

賈弼之也笑道:“潘嶽只是聞名,衛玠只有少數耆耋壽者才見過,早已是記憶模糊,而錢唐陳子重昨日入建康卻是歷歷在目,潘嶽才高德薄、衛玠才高病弱,愚以為皆不及子重。”

支法寒拊掌道:“善哉此言。”又道:“陳檀越,前日傍晚小僧回到東安寺,即將陳檀越所講的佛祖拈花、迦葉微笑稟知吾師,吾師大為驚詫,將‘正法眼藏、涅磐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教外別轉’這二十四字書於白絹上,冥思久之,昨日午後命小僧來建康請陳檀越務必赴東安寺一晤。”

陳操之道:“支公大德,在下自當去拜見,只是初至建康,俗務繁冗,旬日之後定去東安寺聆聽支公教誨,如何?”

支法寒點頭道:“吾師也料知陳檀越倉促難行,會稽王嫁女、大中正考核,陳檀越一時間的確是脫不開身,那就本月二十一,由小僧引路,陪陳檀越去東安寺吧。”

陳操之答應了,對賈弼之道:“賈令史,郗參軍昨日入京了,你可知道?”

賈弼之道:“嘉賓兄來建康了嗎,是與桓縣公一起來的吧,那好,我夜裏去拜訪他。”

陳操之道:“郗參軍暫住司徒府別院,我午前已去拜訪。”

賈弼之心道:“陳操之既已見過郗嘉賓,郗嘉賓會對陳操之說些什麽?會把陳郡謝氏卷進來嗎?且不說謝道韞,陳操之與陸氏女郎之事都已經是滿城風雨,有陸始在,陳操之想娶陸氏女郎只怕困難重重,陳操之又該如何應對?”

兩年前賈弼之就見識過陳操之的手段,六品丞郎褚儉因為阻撓錢唐陳氏入士籍,被陳操之不動聲色地擊垮,錢唐褚氏從士籍淪入庶族,再無翻身的可能,現在,陸始也極惱恨陳操之,以陸始的固執,陳操之是很難娶到陸葳蕤的,陳操之會像對付褚儉那樣來對付陸始嗎?陸始當然不是褚儉能比的,但陳操之也非比昔日,而且更為玄妙的是,桓溫一向不喜陸始,早就想打壓江東士族首領陸氏了,只是陳操之既要娶陸氏女郎卻又助桓氏打壓陸氏,這似乎有悖德行,陸氏也必怨恨之,可陸始雄居高位,陳操之想娶陸氏女郎幾無可能——

賈弼之心道:“陳操之陷入兩難的處境了,且看他有何手段處理好此事?”

支法寒問:“陳檀越明日傍晚有閑暇否?”

陳操之心中一動,問:“法寒師兄何事?”

支法寒道:“就是前日小僧與陳檀越說起的為袁子才助談之事,聽聞瑯琊諸葛曾也要赴烏衣巷向謝氏女求婚,當然,要娶謝氏女,必先過其清談一關,諸葛曾辯才平平,想必也是請了玄辯高手助談的。”

陳操之道:“好,明日請法寒師兄來邀我,能廁身高賢之間,得聞妙論,何其幸也。”

支法寒喜道:“甚好,明日小僧與袁子才來邀陳檀越同去烏衣巷謝府。”

賈弼之一聽,陳操之要去烏衣巷見謝道韞,這建康城真的是風雨欲來了,不禁暗暗擔心,轉念又想:“陳操之都篤定得很,我又何必為他擔憂,說不定陳操之已經與郗超商議過了,我且冷眼旁觀吧。”

支法寒與賈弼之離去不久,顧愷之從張府回來了,笑容可掬,想必是翁婿相談甚歡,張安道並未對顧愷之說起陸葳蕤在張府,只與賢婿論畫,很欣慰賢婿顧愷之的畫藝猶勝陳操之一籌。

顧愷之問陳操之:“子重,郗嘉賓是不是要你入西府?”

陳操之心想:“上午與郗超一席談,我算是表態了。”點頭道:“是,將入西府。”

顧愷之眉眼一分道:“子重,你要入西府可得等我婚後再去啊,仙民在荊州,也不知道能不能趕來,你若走了,那就無趣了。”

陳操之道:“郗參軍也未限定我何時去姑孰,五月間去也無妨吧,長康的佳期怎麽也不能錯過的。”

顧愷之突發奇想道:“若子重能與我同日成婚豈不快哉,子重娶陸氏女郎,我娶張斛珠,兩對佳人,這也是建康盛事了。”

陳操之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