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〇章 晉人尺牘

當日晚飯後,徐邈來到桃林小築與陳操之、劉尚值、丁春秋一起夜談,說起祝英台、祝英亭兄弟,徐邈道:“祝氏兄弟租賃的農舍離此不遠,對了,就是去年春秋租住的那家農舍。”

丁春秋不忿道:“上虞祝氏也只是尋常士族,但看祝英台、祝英亭兄弟高傲盛氣的樣子比陸禽、賀鑄還神氣活現,真是豈有此理!”

徐邈道:“祝氏兄弟非陸禽、賀鑄能比,的確是有才華的,屬於恃才放曠、嵇康、阮籍之流,狂傲一點也情有可原。”

劉尚值笑道:“仙民真是雅量,不過把祝氏兄弟也誇得太過,嵇中散、阮步兵是他們能比的嗎?”

徐邈道:“祝氏兄弟年齡與我和子重差不多,日後豈可限量,子重,你以為呢?”

陳操之道:“他二人以後就與我們同學了,會有很多交往,拭目以待吧。”

因說起揚州大中正之事,徐邈道:“我爹爹說新近除授揚州大中正的是揚州內史庾希,庾希便是司空庾冰之子,名門之後,早年與豫州刺史謝萬並稱‘雙秀’,據說脾氣暴躁怪異,因與大司馬桓溫不睦,一直不得重用,又傳與吳郡中正全禮全常侍也有怨隙,只怕對全常侍擢拔上來的吳郡入品士子會比較挑剔。”

丁春秋道:“穎川庾氏原是與瑯琊王氏並稱的大門閥,現在是每況愈下了,若再以大中正之職遷怒泄憤,那庾氏的聲望可要一落千丈了。”

陳操之道:“不用想那麽多,我們照樣每日勤學不輟,大中正考核也是有一定規矩的,考的是《詩》、《論》和《禮》、《傳》,只要我們通此四經,又何懼哉。”

魏晉儒經大都襲用馬融、鄭玄的注本,對於《毛詩箋》、《春秋左氏傳》、《論語集解》,陳操之可以說是精通了,《詩》、《論》是倒背如流,《春秋左氏傳》,因為卷軼浩繁,尚不能通篇背誦,但只要提及傳中某人某事,陳操之就能滔滔不絕地把那一段相關文章背誦下來,這一點只有自幼苦讀的徐邈能比——

相對來說,陳操之比較弱的是《禮記》,魏晉流行的是鄭玄注解的《小戴禮記》,這是陳操之目前最用心學習的一部書,常常向徐邈請教,徐邈也是傾心教授,遇到他也不解之處,就和陳操之一道去向他父親徐藻求教。

徐氏學堂定於二月十九開始新年第一講,所以二月十八這日陳操之比較悠閑,一早起來登上獅子山——

這幾日春光格外明媚,不僅是桃花,粉白微紅的杏花也開了,還有迎春花、紅杜鵑,自吳郡西門直至北邊的涇河兩岸,一團團、一簇簇,好似大地上編織的錦繡。

陳操之朝桃林小築方向遙望,碧溪兩岸的桃花開得正盛,宛若錦霞蒸蔚、紅霧氤氳,潺潺小溪在桃林間時隱時現,桃林小築的草堂茅舍掩映其間,而桃林外則是大片大片的農田——

陳操之答應過顧愷之要畫這二月桃花等顧愷之以後來看,前日陸葳蕤也說要來這裏畫桃花,陸葳蕤還在華亭陪她後母張文紈,要過兩天再回吳郡。

陳操之準備畫兩幅桃花圖,一幅就叫《碧溪桃花圖》,這幅是全景構圖,要把獅子山以東至桃林小築這一片都畫入圖中,另一幅暫定名《窗外桃花三兩枝》,這個是他比較擅長的,不用太費心神構思。

陳操之在獅子山頭眺望半晌,徐邈、劉尚值、丁春秋也上來了,指點樹影花色,笑逐顏開。

每日慣例,從獅子山下來後,陳操之主仆便繞湖奔跑。

明日徐博士便要開講,在此求學的吳郡、會稽的士族子弟也都到齊了,入住小鏡湖畔木樓,這些士族子弟三個月未見陳操之主仆繞湖奔跑,這日又見到了,又是一陣笑談,尤以那個賀鑄笑得最放肆,特意站到湖邊等著陳操之三人過來,大笑道:“徐氏學堂三大怪事,陳操之主仆繞湖竟逐排第一,哈哈。”

冉盛本欲發怒,卻又奇怪地問:“那另兩怪事又是什麽?”說話時,足下不停,已經從賀鑄身畔奔過,還扭著頭等賀鑄回答。

陳操之道:“小盛,莫要分心,咱們是在行散,行散不當會落下一身的病痛。”

賀鑄一愣,看著陳操之主仆三人迅速遠去的背影,跌足大笑:“哈哈,寒門窮士也敢說行散,真是笑死人!”笑了一陣,又覺得不大對勁,心道:“這個陳操之說什麽行散不當會致病,莫不是在譏嘲我?”冷笑一聲,回木樓敷粉薰香去了。

冉盛一邊跑一邊哈哈大笑:“小郎君,我們是在行散啊,哈哈,徐氏學堂三大怪事,繞湖竟逐排第一,那第二怪事和第三怪事又是什麽?”

路邊楊樹下有人答道:“繞湖竟逐排第一、雙手書寫排第二、早起登山排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