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章 吼書

若剔除煩惱,只剩下詩意,那麽這明聖湖畔、九曜山下的陳家塢簡直就是世外桃源,雞鳴犬吠,炊煙裊裊,瑯瑯的書聲更顯雪後山居的靜謐。

陳操之叔侄三人又像以前一樣在一起讀書習字,宗之把這兩個多月積累下來的讀書疑難記在一卷紙本上,現在陳操之一一為他解答,潤兒也在一邊聽。

冉盛在從吳郡回程時信心滿滿,《論語》上的字他已經全認得了,操之小郎君教他的,他急欲在潤兒面前展示,回到陳家塢後的起先兩日,潤兒忙著玩陳操之給她買回來的玩具,什麽九連環啊、白瓷口哨犬、陶制的小房子,玩得個不亦樂乎,沒顧得上考他,冉盛著急啊,到第三日,潤兒記起來了,讓他把《論語》從頭到尾讀一遍——

冉盛的讀書聲實在洪亮,整個塢堡都聽得見,而且越讀嗓門越大,不是讀書,簡直是在吼書,若是孔老夫子有他這嗓門,那真是能振聾發憒,只怕孔門就不止三千弟子了——

冉盛吼道:“子曰:‘由,梅(誨)汝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

冉盛吼道:“子曰:‘人而不仁,如禮何!人而不仁,如藥(樂)何!’林放問——”

……

潤兒提醒他:“小盛,聲音輕一點,你已經讀錯八個字了,會讓東樓、南樓北樓的叔伯們笑話的。”

冉盛臉頓時漲得通紅,“吭哧吭哧”讀不下去了。

小美女潤兒甜甜一笑,說道:“小盛,你已經很厲害了,才兩半月就把《論語》讀得這麽熟了,聲音輕點,讀給我聽,錯了哪些字我給你記著,等下教你。”

潤兒畢竟是當老師了,在冉盛面前不自稱“潤兒”,稱“我”了,但與祖母、醜叔、阿兄說話時還是“潤兒潤兒”的。

冉盛高興了,小聲地讀了起來,讀著讀著,嗓門又逐漸加大——

……

臘月初九那場大雪後接連晴了五、六日,道路上的積雪漸漸的化了,陳操之帶著冉盛、來德去了一趟寶石山,來德駕著牛車,車裏載著一些米面菜脯之類,送給初陽台道院那兩個留守的道人當年貨。

兩個道人看到陳操之也很高興,陳操之是葛師弟子,是初陽道院半個主人,而且這天寒地凍的天氣送米面食物來,兩個道人著實感激。

陳操之把先前借去的《高士傳》、《新書》、《道德論》、《達莊論》共二十余卷放回書架原處,又找到《脈經》十卷、楊雄《法言》十三卷、王弼《周易略例》二卷,以及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一起帶回陳家塢抄錄研讀。

讀書習字之余,陳操之每日都要作畫,揣摩衛協留下的《衛氏六法》,回憶衛師和顧愷之作畫時的用筆和用墨方法,摸索學習。

宗之和潤兒看到醜叔去了一趟吳郡,就又學會畫畫了,佩服得不得了,醜叔作畫時,他兩個就一左一右站在邊上看,小嘴不時“嘖”的一聲,表示驚嘆、贊美。

陳操之用了七天時間畫成了一幅《山居雪景圖》,第一次采用多角度視角的全景構圖法作畫,畫成後覺得這幅畫整體構圖頗為生硬,和衛師的《桓伊贈笛圖》、顧愷之的《月夜搗衣圖》相比實在差得太遠,心想自己在構圖布局方面太弱,只畫一山一石、一花一木尚有可觀之處,畫這樣的全景圖功力還不夠。

但宗之和潤兒高興壞了,去叫祖母來看、叫英姑來看,說這是醜叔畫的九曜山,畫得真像。

潤兒非常好學,央求道:“醜叔教我作畫吧?”

陳操之笑道:“潤兒要做吳郡第一名媛——”

一語未畢,想起了陸葳蕤,那日在真慶道院後山,陸葳蕤說過想看看可愛的潤兒呢。

潤兒道:“醜叔是說潤兒要做吳郡第一名媛就要學畫畫對吧,那醜叔趕快教我吧。”

宗之自然不甘落後,也要學畫。

陳操之道:“現在醜叔自己還沒怎麽學會作畫,教得了你們什麽?潤兒過了年才七歲,太小了,再練一年的字,把筆力練出來,八歲時醜叔開始教你作畫,宗之和潤兒同時學,兩個一起會更有興趣——”

說這話時,有個念頭在陳操之腦海裏一閃而過,心想:“讓陸葳蕤來教潤兒作畫豈不是好?”這個想法轉瞬即逝,沒有多想,在吳郡時,覺得陸葳蕤離他並不遠,探病搭脈時更是近在咫尺、呼吸相聞、指尖可觸,但如今回到了錢唐,空間的遠隔也凸顯出雙方地位的懸殊,就覺得美人如花隔雲端,美麗純真的陸葳蕤是遙不可及的。

陳操之很少去想這些,他現在就是每日勤學不輟,經學、玄學、書法、音樂、繪畫,覺得自己需要學習的東西實在太多,前世靈魂帶給他的是事半功倍的學習方法和遠超同齡人的領悟能力,還有,讓他有明確清晰的努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