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九章 迷蒙的喜悅

吳郡士族雖然看不慣南下的北地門閥,但對徐藻博士開講的孫炎《爾雅音義》和李登的《聲類》、以及洛生詠卻極感興趣,督促子弟要勤學洛陽正音,而聚居在建康、會稽附近的北方門閥卻從沒有要求子弟拜江東人為師學習吳語的,南北士族地位的高下由此可見一斑。

所以,休學一日後的十月初九上午又是徐氏學堂聽講人數最多的時候,陸禽、褚文彬都來了,陸禽現在對褚文彬是毫不理睬,他聽說了一些褚氏與陳操之的私怨,心知那日褚文彬是想挑撥利用他來打擊陳操之,打擊陳操之無所謂,但被褚文彬利用著那就太讓他不舒坦了,陸禽對陳操之的無禮耿耿於懷,在他看來,這個寒門小子在他面前應該畢恭畢敬才是。

昨日陸禽見叔父陸納召見陳操之,很是奇怪,後來向管事打聽,得知陳操之去惜園救治玉版了,陸禽就以為陳操之是專為菊花玉版而來,不禁大為惱火,又心生鄙夷:“這個陳操之,前日還拿腔作勢,說什麽‘我不會為你醫治菊花,除非你再次請求我’,我還以為他有多麽清高呢,卻原來也是個趨炎附勢的小人,直接攀到我叔父那裏去了,我叔父為了七妹,那是言聽計從的,陳操之就是利用這一點為自己制造聲望,實在是太卑鄙了。”

褚文彬並沒有把他與陸禽交惡之事告訴父親褚儉,不然少不了受父親一通責罵,他相信機會總有,陳操之又不是聖人,總會犯錯的,他褚文彬就是要等陳操之犯錯,然後宣揚之,為此,他讓手下收買了學堂的一個仆役,讓那仆役多盯著陳操之,一有異動就向他的那個手下報告,他褚文彬當然是不會直接出面的。

這日褚文彬便得到一個重要消息,昨日陸太守派牛車接陳操之去郡城,很晚才與徐博士一道回來,褚文彬驚疑不定,中午回去便對父親褚儉說了此事。

褚儉陰沉著個臉,說了聲:“知道了。”揮手讓他出去,沒走兩步又把他叫住,吩咐道:“那個陳操之,你先不要輕舉妄動了,讓人盯著就行,有事再告知我。”

原來早間太守府堂會時,太守陸納出示陳操之的書貼,在吳郡屬官面前稱贊陳操之書品和人品,褚儉總覺得陸納似乎在有意無意提醒他什麽,讓他如芒刺在背,很不舒服。

陳操之依舊讀書、聽講、勤記筆記、習練書法,傍晚去桃林小築觀摩衛協繪作《桓伊贈笛圖》,也畫些簡單的山石樹木,衛協會指點他如何用筆和用墨。

顧愷之這幾日往來於桃林小築與山蘿村之間,很是忙碌,那毛氏女郎得知他是顧家子弟,又經不住他癡磨,就答應讓他畫了,顧愷之畫的是《月夜搗衣圖》,讓毛氏女郎蹲在溪岸邊,一籃衣衫搗洗個不休,也很辛苦,又擔心衣衫搗爛,顧愷之說:“盡管搗,我賠你十件衣衫,不,一百件。”

十月十一日午後散學不久,又有一位學子慕名來到徐氏草堂向徐藻博士求學,自陳姓丁,名春秋,錢唐士族。

依舊是徐邈代父出題,徐邈聽說是錢唐來的,便問:“丁兄識得錢唐陳操之否?”心想:“若是不識,或者有隙,那就有繁難的玄學問題等著你。”

若是以前,丁春秋肯定會一口否認識得陳操之,生怕錢唐丁氏的名聲會被陳氏所汙,不過自從那次齊雲山雅集之後,丁春秋趾高氣揚的驕態收斂了許多,嘴上雖然不說,但心裏還是對陳操之頗有些佩服的,而且這次來,堂姐丁幼微還托他給陳操之帶了一些物事,當即答道:“認識,陳操之在此間嗎,請他出來一見。”

初入徐氏學堂,一個人都不認識,而且聽說是要答辯問難的,丁春秋有點心裏發虛,所以找個認識的出來壯一下膽也好。

徐邈道:“先進行入學答題,然後我帶丁兄去找陳操之。”

丁春秋“哦”了一聲,挺腰跪坐,強自鎮定道:“請徐兄出題。”

徐邈道:“《禮記儒行》‘不臨深而為高,不加少而為多’,何解?”

丁春秋頓覺身心輕松,手中麈尾一擺,瑯瑯道:“不因勢位自矜莊,不以己小勝而自矜大也。”

徐邈微笑道:“善,丁兄通過了,明日是休學之日,丁兄後日可來草堂聽講。”

輕松過關讓丁春秋心情大好,以為是因為自己才華橫溢的緣故,什麽難題到他這裏都迎刃而解了,爽朗地笑道:“陳操之何在,我還有些東西要交給他。”

徐邈以為丁春秋與陳操之交情甚好,當即帶他去獅子山北的桃林小築,丁春秋本來是想派仆人把堂姐丁幼微交代的東西帶給陳操之就可以了,但見徐邈真誠熱情,而他自己人生地不熟的,也需要向陳操之了解一下情況,便讓兩個仆人跟著,來到桃林小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