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三絕

三輛裝飾華麗的牛車停在桃林外,白袍少年跳下牛車,將另一輛車上的蒼顏白發的老者接下車,說道:“衛師,這裏就是桃林小築,清靜宜人,離郡城又不遠,購物尋醫也方便,衛師可以在此間慢慢息養身體。”

姓衛的老者眉目疏朗,有清雅之氣,但面容黃瘦,精神有些困頓,坐了半日的牛車,這一下地就覺得腿軟筋麻,扶著車壁輕輕跺著腳,一面看小溪兩岸的桃林,微笑道:“果然是個好去處,來年開春桃花開時更是美不勝收——那老朽就守著這一片寒林,等那滿溪的桃花開放了。”

白袍少年點頭道:“是,這裏的桃花極美,每年花開時我都要來此住上兩個月,從花開到花謝,盡情賞玩——衛師住在這裏,定能病體痊復。”

白袍少年一邊說著,一邊攙著衛師沿小溪北岸慢慢往桃林深處行去,那三輛牛車緩緩跟在後面。

白袍少年約莫十四、五歲,面相乍一看上去有點怪,眉毛與眼睛離得很開,仿佛是看到了什麽新奇事物驚訝地揚起了眉毛瞪大了眼睛,而且兩眼的黑瞳稍微有點往鼻根聚攏,也就是俗稱的鬥雞眼,但少年的鬥雞眼並不嚴重,不會給人以可笑之感,反而有一種純真憨樸的氣質。

引路的佃客千方百計想拖延時間,陪笑道:“小郎君,桃林那邊新近有白鸛棲息,是不是先去看看?”

白袍少年瞪眼道:“糊塗,沒看到衛師趕路勞頓,需要休息嗎,白鸛何日不可看,又不是什麽稀罕物。”

引路佃客心急如焚,生怕老父偷偷將桃林小築租賃出去的事被小郎君發覺,想起小郎君平日的嗜好,急中生智道:“小郎君,毛佃戶有一女,甚美,正在溪邊浣衣,小郎君要去看看嗎?”

白袍少年脹紅了臉,眉毛離眼睛越發遠了,怒道:“你胡說些什麽!”偷眼看了看身邊的衛師,衛師嘴角噙著笑,少年臉越發紅了,瞪著那佃客道:“你這廝今日好生奇怪,一下子讓我去看白鸛,一下子又——你推三阻四意欲何為?莫非桃林小築被你安家置口住在那裏了!”

引路的佃客暗暗叫苦,都說小郎君癡,可現在怎麽一點也不癡啊,這下子老父擅自賃房出去的事肯定要露餡了,這可如何是好?

疏疏的桃林一分,五間草堂掩映其中,屋前停著一輛牛車,正有幾個人從草堂中走出來。

白袍少年叫了起來:“果不出我所料,你這刁奴還真的住我的桃林小築,我——”這時看清從草堂走出來的幾位不像是佃戶農人,其中有兩個少年士子還甚是清雅,便住了口,問:“老芒頭,怎麽回事?”

老芒頭便是租屋給劉尚值的老農,這時恨不得縮成一團不讓白袍少年看到,皺巴巴的老臉笑起來像哭,還要狡辯:“這幾位是山那邊徐氏學堂的學子,聽說顧氏的桃林小築風景好,來此遊玩,老奴不該讓他們進屋去——”

白袍少年“哼”了一聲,大步進到草堂,四下一看,又大步出來,大聲道:“老芒頭,你休要瞞我,你是不是把我的桃林小築租賃給這幾個人了?”

老芒頭眼光閃爍,看著劉尚值,希望劉尚值幫他遮掩一下,沒想到劉尚值說道:“說得對,這五間草堂我已租下,預交了一月的租金,準備住到臘月初十止。”

白袍少年惱道:“豈有此理,沒有我答應,這桃林小築誰敢住進來!老芒頭,快把他們趕走——衛師,請進去歇息,弟子沒想到刁奴會如此欺主,背著我把這裏租賃出去,讓衛師見笑了。”

衛姓老者輕輕揉著心口,強笑道:“無妨,無妨,愷之莫要催逼他們,好言讓他們搬走便是。”

一邊的陳操之聽到“愷之”這兩個字,心中一動,示意劉尚值不要爭執,邁步向前,朝那衛姓老者施禮道:“在下錢唐陳操之,拜見老丈,不知老丈高姓大名?”

衛姓老者還禮道:“敢勞動問,老朽衛協,來此養病,幾位郎君不能住這裏了,老朽之過也。”

陳操之前世雖然學的是西洋風景畫,但對中國古代書畫史也有所了解,知道衛協乃是魏晉之際著名的畫家,精於佛教、道教的人物畫,百年後的南朝謝赫在其繪畫理論著作《畫品》中稱贊衛協:“古畫之略,至協始精,‘六法’之中,迨為兼善。雖不該備形妙,頗得壯氣。”後世衛協之畫已失傳,衛協的名氣主要依附他的弟子顧愷之流傳,此地屬顧氏莊園,那麽眼前這個白袍少年除了號稱“才絕、畫絕、癡絕”的顧愷之又會是誰?

顧愷之攙扶著衛協對陳操之諸人道:“衛師身體欠佳,幾位就莫在這裏打擾了,請吧。”

陳操之卻道:“衛先生有心痛之疾嗎?在下有一良方,或可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