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章 解憂

葛洪麻布道袍,童顏鶴發,七十五歲高齡背不躬、耳不聾,眼神清亮,行步矯健,後世傳聞其善房中術,《抱樸子·內篇》亦有論及,但陳操之在初陽台道院並未看到有年輕女子,看來是謠傳。

陳家塢的陳氏族人見陳操之請來到寶石山須眉皆白的老神仙,無不驚奇,齊齊施禮,口稱:“仙翁——”

葛洪給陳母李氏切脈,又問了陳母李氏的飲食睡眠,點點頭,與陳操之來到書房坐定,小嬋上茶,葛洪舉盞抿了一口,瞑目細品,但覺清香滿口,回味無窮,睜眼問:“這是什麽茶,烹制法大異?”

陳操之道:“這是常見的上虞細茶,未經烹煮,直接沖泡,其味雖淡而雋永。”

葛洪知陳操之關心母病,便不再論茶,說道:“令堂體質虛弱,憂心郁結,脾胃虛冷,食輒不消,要治此病,除藥物之外,還須有寬心之術,莫讓令堂再有憂思。”

當即手書一方:生地黃十斤,搗爛取汁,和精面三斤,以日曝幹,更和汁,每日用餐前,服數勺,一日三次,連服半月。

正這時,卻聽塢堡大門方向傳來爭執喧嘩聲,似乎有來福父子的怒叫聲。

陳操之道:“仙翁請稍待,晚輩去看看即來。”

陳操之快步來到塢堡大門前,卻見兩個官差胥吏在耀武揚威,一個道:“喚你們家主出來,我倒要看看錢唐陳氏何時成為高門士族了,竟然還有官府管不到的蔭戶!”

來福怒道:“檢籍是七月的事,為何現在就來?”

胥吏道:“為防備奸猾民戶逃跑躲避,故提前檢籍——趕快喚你們家主出來,私藏流民冒充蔭戶,應受重罰。”

陳操之上前道:“我就是西樓陳氏家主,檢籍需有文書通告,請出示。”

一個黃面皮胥吏打量了陳操之兩眼,說道:“此次是提前檢籍,未有文書。”

陳操之道:“未有文書,那就不得擅自檢籍擾民,兩位回去領了文書再來吧。”

另一個胥吏怒道:“聽聞陳家塢私藏流民、逃避稅役,我二人特來抓捕,這不需要文書吧!”

陳操之道:“這也屬於檢籍,還得要文書。”

黃面皮胥吏一眼看到獨臂的荊奴,喝道:“就是這個獨臂老頭,抓住他,看陳操之還如何抵賴。”

兩個胥吏一齊朝荊奴沖去,冉盛跳了出來,兩手揪住二吏望後一搡,二吏踉蹌數步,摔了個四腳朝天。

葛洪不知何時站到了陳操之身邊,攬須笑道:“操之小友,老道明白了,這就是令堂所憂心之事,是致病之由——你既請老道來為令堂療疾,那令堂這病因老道就一並除去。”說罷,揮動著麈尾邁步上前,對那兩個胥吏道:“老道與汪府君有舊,你二人先回去,莫在此騷擾,老道會致信汪府君——”

那兩個胥吏正怒火熊熊,剛才一跤摔得好狠,這不是毆打官差、蔑視律法嗎?正要咆哮發作,卻不知哪裏出來這麽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道,裝什麽仙風道骨啊,還說與汪縣令有舊,輕描淡寫地讓他二人回去,簡直是豈有此理,沒看到刁民抗法嗎?

一個胥吏揉著後腦殼,斜眼瞅著葛洪,冷笑道:“老道,我二人是秉公辦事,怎麽是騷擾?你這老道說得輕松,一句認得汪府君就可以打發我二人回去,你昏庸了吧?老糊塗了吧?”

葛洪麈尾往前一拂,好似施法一般,喝一聲:“掌嘴!”

他身後那個仿佛是聾子的魁梧大漢應聲一躍上前,掄起蒲扇般大的巴掌,兩個巴掌下去,兩個胥吏嘴歪了、牙掉了,半邊臉迅即腫了起來。

葛洪道:“回去代我致意汪府君,就說丹陽葛稚川請他有暇來寶石山初陽台道院一晤。”

兩個胥吏捂著嘴,狼狽而走,雖然還是不知道葛稚川是什麽人,但眼前虧吃不得,回到縣上再說,絕饒不了陳操之和這個老道。

來德和冉盛看著那兩個一路唾血的胥吏,心裏真是暢快,放聲大笑。

當日午後,兩個挨了打的胥吏回到縣署,向魯主簿控訴,魯主簿當然知道葛稚川是誰,暗暗吃驚,心道:“那陳操之如何又與葛洪有了交情?竟讓一向清高不理俗事的葛洪為他出面,葛洪名聲極大、交遊廣闊,慢說是我,便是錢唐禇氏又何敢與葛洪作對!”

魯主簿思來想去,暫時無法對付陳操之,只有徐圖後計,只要陳操之在錢唐縣,那總有辦法敲剝得他傾家蕩產,葛洪又不能長久庇護他,至於陳氏的蔭戶來福,就等七月檢籍通告張貼後再去抓到縣上來,那時看陳操之還有何話說?

然而魯主簿沒想到的是,錢唐縣令汪德一聽說葛稚川請他去道院一晤,簡直大喜,吳郡太守陸納之兄陸始,官居五兵尚書,三年前專程來訪葛洪,葛洪閉門不見,陸始怏怏而退——而現在,葛洪竟讓人傳話請他去一晤,這要是宣揚到郡上、州上,他汪德一豈不是名聲大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