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吹簫

潤兒和宗之一左一右跪坐在一架箜篌兩側,這架箜篌龍身鳳形,金彩翠藻,一看就是名貴之物,看到陳操之進來,潤兒長長的睫毛忽扇著,難為情道:“吵到醜叔了嗎?”

陳操之微笑道:“沒事,我來看看,潤兒還會彈箜篌哪。”

潤兒搖頭道:“潤兒不會,潤兒的娘親會彈——過幾日就要去看娘親了,潤兒真快活啊。”

宗之道:“我不願意去,娘親不要咱們了。”

陳操之眉毛一揚,問:“宗之,為什麽會這麽說?”

宗之遲疑了一下,終於說道:“六伯祖和幾個堂兄都這麽說,還取笑我沒有爹娘。”

宗之說話都是自稱“我”,不像潤兒那樣撒嬌以“潤兒”自稱,而且有點沉默寡言,看來這個八歲男童因父親早逝、母親遠隔而受到的心靈傷害實在不輕。

陳操之撫著侄兒的腦袋,聲音悠緩道:“宗之、潤兒,祖母和叔父都很愛你們,你們的娘親也很愛你們,她不能和你們在一起不是她的錯,她很想你們,很想回來。”

“那是誰的錯呢?”宗之和潤兒齊聲問,宗之又補充道:“是丁府的人對不對?”

陳操之不想宗之和潤兒小小年紀就仇恨誰,道:“也不能全怪丁府的人,到底該怪誰呢?這個要等你們長大了才會明白——”

“長得多大?”潤兒眨著大眼睛問:“像醜叔一樣大嗎?”

陳操之微微一笑:“嗯,差不多,到醜叔這麽大就會明白了,我問你們,醜叔說的話你們信不信?”

“信!”這一對惹人憐愛的侄兒侄女齊聲道。

陳操之道:“那麽醜叔向你們保證,今年或者明年,一定想辦法把你們的娘親接回咱們陳家塢,和宗之、潤兒快快樂樂在一起。”

“好噢,好噢!”兩張小臉興奮得泛紅,鮮艷如芙蓉花開。

陳操之這才細細打量書房裏間的擺設,幾案葦席簡單雅致,除了這架箜篌之外並未見到其他樂器,遊目四顧,見北墻上懸著一個細長布囊,便去摘下來,解開束口,從布囊中抽出的竟是一支紫竹簫,不禁大喜,在前世,洞簫是他旅途的良伴,他只會兩種樂器——簫和笛,自從學會吹簫後,就不喜歡吹笛了,他喜歡洞簫的幽靜和典雅,洞簫曲大多是寂寞並且略帶感傷的。

“醜叔,你會吹這豎笛嗎?”潤兒問,晉代還沒有洞簫之名,只稱作豎笛。

宗之活躍了一些,代叔父回答道:“醜叔一定會,我覺得醜叔最近很高超,右手拿筷子拿得那麽靈活,還會兩手寫不一樣的字體,還每天爬山,吹豎笛肯定也會了。”

宗之竟然會用“高超”這個贊語,這讓陳操之有點哭笑不得,心想:“難道我還不夠低調?書法肯定是要練的啊,這兩個小家夥心思都很細,很善於觀察,不過也不要緊,都是自家人,我也沒有什麽特別高超的才華要隱瞞,唯一的優點就是肯學。”

陳操之右手食指撫著光滑溫潤的洞簫,對兩個機靈的小家夥說道:“我會吹一點點,先帶回臥室好好練習。”

夜裏,陳操之試吹這管紫竹簫,魏晉時的簫與後世陳操之熟悉的簫相差無幾,六孔,前五後一,他很快就能上手,嗚嗚的吹了一支短曲,心裏很歡喜。

與書法一樣,晉人也愛好音樂,並且留下了千古傳奇,大名士劉琨孤軍守並州,五萬匈奴大軍將並州城圍得水泄不通,在那個月圓之夜,名將兼名士的劉琨白衣勝雪,獨自登上高高的城樓,先是仰天悲嘯,低吟詠嘆,然後吹奏胡笳(一說是洞簫),簫聲哀傷淒婉,如泣如訴,城外數萬匈奴兵刀槍不舉、鴉雀無聲,音樂的感染力讓這些嗜血的胡人噓唏流涕、翹首思鄉,奇跡就此發生,數萬胡兵竟一夜解圍而去——

魏晉風度不僅僅是空闊無用的清談,有其強大的藝術魅力,所以陳操之必須精通一兩件樂器,別的樂器太難學,洞簫他有基礎,而且少年的手指修長,天生是用來按捺簫孔的。

紫竹簫就在枕邊,陳操之沉沉入睡,夢裏吹簫到天明,聽到宗之和潤兒的拍門聲才醒來,看看窗外,天色微明。

“醜叔,今天沒下雨,咱們爬山去。”

陳操之搖著頭笑,千萬不要輕易給小孩子許諾,小孩子會盯著你不放。

在母親的叮嚀聲中,陳操之帶著宗之和潤兒出了塢堡大門,來德自然要跟著。

早晨空氣格外清新,山林滴翠,花葉清香,呼吸時似乎都能感覺到淡淡的綠意在吐納。

因為帶著小小的潤兒,陳操之也就慢慢上山,沿途采摘山花集成五彩的一束給潤兒玩,宗之和潤兒都沒上過九曜山頂,一路非常新鮮,興致勃勃,都是自己走,險峻處由陳操之和來德拉一把,兩個小家夥都不覺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