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五章 昏招(第2/2頁)

五月二十八日,梃擊案再次在刑部提牢廳開審,胡士相、勞永嘉、趙會禎、鄒紹光屬三黨,都默不作聲,既然正五品的刑部郎中胡、勞二人不開口,那從五品的刑部員外郎陸夢龍就當仁不讓,擊案大呼:“用刑!用刑!”

堂下的張差大叫:“不要用刑,不要用刑,小人全招。”很快招認自己是因本鄉人李自強、李萬倉的引薦,由龐保、劉成兩位老公領到京城,好吃好喝將養著,還給了他若幹金器——

陸夢龍問:“龐、劉二人領你進京住在何處?”

張差答:“小人不識字,也不知是什麽街道,只知是一座大宅子,好不寬敞氣派。”

陸夢龍問:“既給了你許多金器,那金器在何處?”

張差答:“小人怕人偷去,藏在那大宅子的地下。”

陸夢龍問:“現在讓你出去,你能不能找到那處大宅子?”

張差翻著眼睛想了一會,搖頭道:“這京城太大,小人哪裏找得到,除非老爺們領著小人到了那大宅子門前。”

胡士相、勞永嘉等人都譏諷地笑了起來。

陸夢龍不動聲色道:“以京城之大,一個目不識丁的鄉下粗漢認不得路不足為奇,既已招出龐保、劉成二人,那自然就能找到那處大宅子。”

陸夢龍又問:“龐、劉兩位老公領你在京中,好吃好喝將養你,卻為的是什麽?”

張差脫口道:“打小爺。”

此口供一出,滿堂一靜,人人變色,主審的胡士相立刻推案而起,對三法司堂官道:“三位大人,此案非下官能審得了的,除非皇帝另有詔旨。”拱拱手,離開提牢廳。

勞永嘉、趙會禎、鄒紹光三人也隨著胡士相離開,三法司會審無法進行下去,而且案涉龐保、劉成這兩位內官,若無皇帝旨意,三法司也無權拘捕皇宮內官來對質、審訊——

王士昌一臉的汗,他是力主會審的,卻沒想到直接審出“打小爺”這驚人的口供,這下子無法收拾了,怎麽辦?

三法司會審張差的口供很快外泄,朝野驚駭,龐保、劉成是鄭貴妃的親信太監,張差是薊州人,龐、劉二人又正好在薊州為鄭貴妃修鐵瓦殿,嫌疑極大,現在不僅是市井小民直接談論鄭氏妄圖易儲的陰謀,朝中官員也在談論,鄭國泰、鄭養性父子承受著輿論巨大的壓力——

好比圍棋,壓力過大就容易出昏招,氣急敗壞的鄭國泰終於出昏招了,為了自辯清白,他於五月三十日向萬歷皇帝呈上一張揭帖為自己洗刷,揭帖有雲“傾儲何謀?主使何事?陰養死士何為?狂悖亂逆非惟心不敢萌,即口亦不敢言,耳亦不忍聽矣。”又雲“滅門絕戶,萬世罵名,事無蹤影,言系鬼聒”,最後又不屑地說“清明之世,耳目最真,臣似不必嘵嘵與辯。”

工科給事中何士晉率先得知鄭國泰揭帖的內容,簡直喜出望外,“傾儲、主使、陰養死士”這是東林黨人想彈劾鄭氏卻又暫無實據不敢妄發的,現在鄭國泰自己跳出來辯白了,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何士晉與戶科給事中楊漣略一商議,即向皇帝上疏,抓住鄭國泰辯詞中的破綻,說刑部審案只涉及兩個內官的名字,張差口供未具、刑部勘疏未成,並未直指鄭國泰是主謀,鄭國泰何故心虛膽戰,豈不能從容少待,就急著具貼自辯?

新賬、老賬一起算,何士晉從國本之爭、三王之議、《閨範圖說》、妖書之毒,條分縷析、層層逼問,不由得人不信鄭氏與梃擊案大有關聯,鄭國泰越辯白越肮臟,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現在張差既已供出龐保、劉成二人,按理是要這二人來對質的,但這必須萬歷皇帝準許,萬歷皇帝的態度至關重要——

就在鄭國泰上揭帖的這日,薊州知州戚延齡行文至刑部,報告張差瘋癲始末,戚延齡的報告與胡士相、劉廷元的再審結果大致相同,這是浙黨首領劉廷元為平息梃擊案作的最大努力,卻因鄭國泰沉不住氣而陷於極其被動的局面,現在就看萬歷皇帝如何表態,事情到了這一步,萬歷皇帝再想無為而治、留中不發是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