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五一章 行路難(第2/3頁)

張原立在船頭右望,心道:“這才是晚明的真實現狀嗎,在江南,前年的旱災和雪災也頗嚴重,卻沒聽說有人吃人的現象,也沒有大批饑民為盜,官府雖不作為,但江南士紳的民間救災還是比較得力的,這也應該是江南富戶多的緣故,而在江北,一遇災荒就這麽淒慘嗎!”

二十八日午前行至山東重鎮濟寧,前面運河水道被航船堵塞,無法通行,船工去問,回來說濟寧北面的臨清鈔關被盜賊占領,過往河船遭劫奪不敢通行,運河南北交通截斷了,張原等人聞言大驚,臨清是鈔關重地,每年關稅在所有鈔關中名列前茅,更要緊的是運河交通被截斷,這損失非同小可啊!

黃尊素道:“山東災情如此嚴重,朝廷竟不賑災嗎,饑民為盜,應該以賑災先行,剿撫並重,民變很快就能平息的。”

阮大鋮憂心忡忡道:“這一鬧騰不知要到何時,誤了我等考試豈不糟糕。”就商量著是不是改走陸路,繞過山東進京——

張原道:“臨清是朝廷稅收重地,官府不可能不管的,我們在這裏等幾天,河道應該很快就能暢通。”

於是一行人就在濟寧等候,河道上堵塞的航船綿延十數裏,怨聲載道。

二十九日上午,張原沒心思翻譯《推歷年瞻禮法》,和黃尊素、金尼閣三人上岸走走,打聽一下前方情況,穆真真、汪大錘、武陵、黃三高四人跟在後面——

濟寧是孔孟之鄉,孔子故裏曲阜離此不過五十裏,物產豐饒,古風猶存,萬歷四十三年冬天的濟寧也受旱災影響,因為運河不通,又因為懼怕盜賊,很多商鋪關門,街市頗顯蕭條,張原幾人從城西門進去,準備繞到北門出城,在北門口見一蓬頭垢面的少女坐在城墻根下哀哀的哭,一個衣衫襤褸的男子躺在地上,頭擱在少女大腿上,半死不活的樣子,墻根下可以曬到太陽,然而陽光慘淡,沒什麽暖意——

見張原幾個人走過,這少女擡起頭有氣無力道:“救命,救救我丈夫。”並不抱很大希望,今日上午有很多人從她身邊走過,只是看看,隨便問兩句,最終還是掉頭走了。

張原走近幾步,問:“怎麽回事,你丈夫這是餓了還是病了?”一面吩咐武陵跑到先前經過的那家饅頭鋪子買些熱饅頭來——

這少女凍得小臉發青,低頭看看腦袋擱在她腿上的男子,哭道:“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麽了,走著走著突然就栽倒在地,我又拖不動他,嗚嗚嗚,他渾身滾燙——”

金尼閣懂一些西方醫術,摸摸這男子額頭,又翻男子眼皮看看,更不嫌臟汙跪在地上,側頭貼耳聽這男子心跳和肺部,站起身對張原、黃尊素道:“應該是感了風寒,發高熱,又饑餓,而且極度疲倦,所以昏迷了,若不施救,會有生命危險,可敝人身邊並無醫藥——”

張原道:“找間醫藥鋪救他一救。”

這時武陵把饅頭買來了,用一個紙袋裝著,遞給那少女,少女也是餓得狠了,不及道謝,抓起一個饅頭就咬了一大口,鼓著腮幫子咀嚼,隨即把那咬了一個大缺口的饅頭遞到仰躺著的男子嘴邊,含含糊糊道:“丈夫,有饅頭呢,吃一口吧,吃了饅頭就有力氣趕路了——”

那男子赤紅著臉,半張著嘴,只是喘氣,不能吃東西,這少女也不怎麽會照顧人,就把饅頭往他嘴裏塞,饅頭裏的菜餡掉在他嘴角邊,他還是不吃——

“他死了。”少女大哭起來,這麽珍貴的饅頭,丈夫竟然不吃,那肯定是要死了。

武陵仔細端詳那仰躺著的男子,說道:“這很象是十字街算卦的清墨山人——少爺,你看看象不象?”

張原也覺得有點象,只是十字街的清墨山人頜下三綹長髯,搖著羽毛扇,半閉著眼睛掐指推算流年大運,有點仙風道骨的樣子,而且眼前這男子雖說容顏憔悴,但看著比清墨山人年輕一些,頜下也無須——

不料那少女聽了武陵的話,忙道:“對,我丈夫就叫清墨,是從紹興府來的。”

張原大奇,心道:“還真是清墨山人啊。”這時也不及多問,就讓汪大錘去找頂轎子擡清墨山人找醫藥鋪治病——

汪大錘道:“不用叫轎子,我來背他,我汪大錘有的是力氣。”說著,彎腰伸手一下子就把躺在地上的男子托了起來,說了一句“很瘦啊。”又問張原:“少爺,往哪去?”

張原攔過一個過路人一問,那路人往南一指:“從這裏下去,拐角處就有一家醫藥鋪。”

汪大錘一聽,雙手托著生病的男子,大步就往南去了。

那蓬頭垢面的少女在地上掙紮著站不起來,穆真真上前將少女攙起,半拖半抱著與張原幾個一起往醫藥鋪去,到藥鋪時,那藥鋪醫生已命童子煎藥,小柴胡湯,對張原說這病人有一劑湯藥下去就會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