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〇章 父與子(第4/5頁)

這都是近五十年間的事,張瑞陽當然知道,這時聽兒子提起,惕然心驚,這三人不比嚴嵩父子為世人所唾棄,平日都有清廉之名,但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其家人、族人借勢橫行,被政敵揪住作為罪行之一加以彈劾——

張母呂氏聽說過張居正,擔心道:“原兒啊,依為娘說你幹脆就不要進京了,就留在本縣,這官可不好當,你還只是個舉人,就有那麽多人嫉妒你,要陷害你,那以後還怎麽了得!”

張原近前跪在母親膝下,說道:“兒當然想侍奉雙親終老,但兒子覺得還能為國家做點事,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兒子不是說著玩,是認真的——母親也不要擔心,兒子得罪了一些人,但也結了很多善緣,兒子一定能光耀門庭,造福鄉梓。”

張母呂氏眼含淚花,撫著兒子的臉,摸到耳朵,捏捏——

張瑞陽放下父親的尊嚴,說道:“原兒,明日為父就將那六戶投靠的家仆好言勸出,除了地方公益也絕不受他人請托出入公門攬訴訟,做好這兩件事,其他諒無大錯,不讓你有後顧之憂。”

張原甚喜,能放下父道的尊嚴聽兒子的勸諫,這很不容易,父親是一個明智正直的人——

張母呂氏欣慰道:“父慈子孝,真讓人看著歡喜。”

張瑞陽道:“原兒讀書通透,比我有遠見,為父之所以答應那些人投靠倒不是在乎他們的田產,只是那些人言詞懇切,苦苦哀求,我不忍拒絕而已,現在卻要狠下心,若這些人在我東張紮下根,那就好比蔓草很難清除了。”

張若曦走了進來,見張原跪著,驚問:“出了何事?”

張瑞陽示意張原站起來,笑道:“張原諫父,父善納之——不知以後史書會不會有這一筆。”

張原含笑道:“父親將以‘生平足跡不入公門’為傲。”

張若曦不知道父親和弟弟在說什麽,張瑞陽既已想通,便不認為這是丟了做父親面子的事,心平氣和向張若曦解釋了,張若曦點頭道:“這些趨炎附勢之徒,斷絕了去最好,女兒在青浦,自去年董氏身敗名裂,就有很多民戶要來陸氏投靠,我都讓陸郎拒絕了,只立契雇傭,不接受投靠,我這也是聽從了小原的勸告,董氏之禍是前車之鑒。”

又說了一會話,張原向雙親道了晚安下樓去,張若曦追到樓梯口道:“澹然已睡下,讓你去陪王微,嘻嘻,應該是真心話,不過呢,你還是再去試探一下。”

張原笑著下南樓、上西樓,雲錦迎過來輕聲道:“姑爺,小姐已經睡著了,讓你去微姑那邊呢。”

張原道:“我進去看看。”

雲錦道:“那姑爺可要輕手輕腳,莫吵醒了小姐。”

張原道:“我曉得。”輕輕走進內室,銅牛燈昏暗,紅羅紗帳低垂,撩開紗帳一角,只見澹然豐盛的烏發堆在枕上,白白的臉,黛眉、細睫、淡紅的唇,讓他很想去親一下,剛彎下腰,後腰帶卻被揪住,回頭看,卻是小婢雲錦,輕聲道:“不要吵到小姐。”

那看似睡著了的商澹然突然“噗嗤”一笑,睜開眼來,眸光晶亮,哪有半分睡意,卻嬌嗔道:“我都睡著了,你卻來吵我。”看著張原,目光微微一凝,問:“張郎何事這麽高興?”

張原“呃”的一聲,都是聰慧過人、心細如發的女子,可不要讓澹然以為他是因為可以去陪王微而高興,那可糟糕,說道:“有一大喜事——”便坐在床邊將方才與父親的談話說了,順利解決了這一心病,他現在真是極其輕松愉快——

商澹然微笑道:“張郎考慮得周全,宅子有那些不明底細諂言媚笑的人也實在讓人不舒服——好了,張郎去洗漱吧,王微在後園木樓,她今天第一次進張家的門,你不要冷落她。”

就是這最後兩句話,讓張原非常感動,定定的看著商澹然,這才是第一會勾人心的女子啊。

……

那彎缺月升上樓頂,月光清冷,後園白騾的廄房有燈光,張原剛走近,兔亭就舉著燈籠出來了,見到張原,囅然笑道:“少爺,雪精睡著了。”又道:“少爺去哪裏,婢子照你。”手裏燈籠晃了晃。

張原道:“我就在河畔小樓,月光亮得很,又沒幾步路,你趕緊回去歇息吧。”

兔亭“噢”的一聲,提著燈籠回內院去了。

張原剛走到那兩株桂樹下,聽得木樓上的西洋自鳴鐘“當當當”的連響了十二聲,這鐘是商澹然讓搬到這邊來的,說是半夜冷不丁“當”的響起來會心驚——

張原納悶,看看缺月位置,應該還沒到子時啊,三更鼓還沒敲吧,怎麽就十二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