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三章 一劍西來千崖拱列(第2/3頁)

祁彪佳奮力提著考籃等器物,悶聲道:“我在龍字一號房。”

張原“呃”的一聲,心道:“虎子好慘,一號房邊上就是公廁,所以一號房被稱作‘屎號’,分到這房可算是倒足了大黴。”安慰道:“現在天氣涼,又是陰雨天,氣味不會太大,你只管專心考試就是了,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嘛。”又道:“我也是龍號房。”

祁彪佳“嗯”了一聲,這少年神童心裏很不快活。

走過兩重大門,就見飛檐三層、氣象雄偉的明遠樓,此樓居高臨下,監試官、巡綽官可登樓眺望,稽察考生是否有私相往來的舉動、執役者是否有傳遞交通的弊端——

過了明遠樓,正中是大堂七楹的至公堂,兩邊楹聯曰:“號列東西,兩道文光齊射鬥;簾分內外,一毫關節不通風。”這至公堂是考官辦公之處,專辟一堂供奉考神,據說考神就是三國的張飛,為什麽是張飛而不是關二哥,沒人說得清,考神前還升著一面大紅旗,上書八個大字“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這是在招呼冤鬼來報仇,據說那做了傷天害理缺德事的考生會被冤鬼纏身,會在考卷上寫下自己的罪過而不自知,當然,這只是傳說,大明朝至今兩百年,沒見過哪個考生不寫八股文卻寫認罪書的,然而這樣,科場的氣氛就既森嚴又陰森了,尤其此時還只是三、四更天——

甬道兩邊燈籠高張,雨絲在燈籠光中飛舞,那一排排的號舍在暗夜裏簡直看不到邊,“龍”字在千字文中排序為第七十三,張原和祁彪佳一排排找過去,過了“翔”字號舍,就到了,每個號舍有門,門前有軍士守著,看了張原二人的號牌,讓二人進去,號舍裏十間號房,有一條四尺寬的小巷,墻高八尺,一頭一尾懸著兩盞燈籠,還有兩只水缸,這是用來救火的,十個號軍在候著,鄉試考試極嚴,每名考生就有撥一名軍士看守,叫號軍——

十號房在最外面,一號房在最裏面,祁彪佳向張原一點頭,背著考籃等器物往裏面走去,張原站在自己的六號房前,前胸後背前印著“陸”字的號軍打量著他,問:“相公貴姓?”

張原含笑道:“姓張,還要請這位軍大哥多多關照。”

這號軍聽張原稱呼他“軍大哥”,這個新鮮,咧著大嘴笑道:“好說,相公只管考試,發爐子、燒水這些雜活小人代相公幹。”

張原道:“不敢有勞,在下沒銀錢酬謝。”進科場哪能帶銀錢呢,想行賄嗎。

這號軍道:“相公說哪裏話,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張原道了聲謝,將泥爐留在門前,提著考籃進到號房,這號房前低後高,矮屋風檐,進去要彎腰低頭,號房深四尺,寬三尺,高六尺,借著窄巷的燈籠微光,張原看到兩塊厚達一寸的松木板豎在邊上,便將一塊大的木板放在磚托處架著,這就是寫字的案板了,另一塊窄一些的木板墊在下面磚托,這就是座椅,極其簡陋,雙肘都沒法完全撐開,但見識過縣試、府試考棚的聯座,這單人間當然是很不錯的了——

磚地很潮濕,這號房可能有些漏雨,張原便將油布釘在號房矮梁上,遮住寫字案板那一塊地方就行,考卷是絕不能被水弄濕的,否則就白考了。

做好了這些,聽得“龍”字號房的閘門放下,這就表明“龍”字號的十名考生全部到齊了,這時才四更天時間,離天明還有一個多時辰,這時也不會傳考題下來,張原便將兩塊松木板拼起,蜷著身子側臥在上面,不管睡得著睡不著,先養養精神,迷迷糊糊剛有些睡意,聽得不遠處明遠樓的鼓角聲,有個沙啞的嗓門在叫著“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喊一遍又喊一遍——

張原一軲轆坐起身,喃喃的咒罵,這純粹是折騰人嘛,這得神經多大條才能睡得著啊,難道這是在考驗士子的心理素質!

張原又罵又笑,搖搖頭,又歪倒睡覺,覺得才剛睡著,那號軍就叫了:“相公快起來,題目紙來了。”

張原趕緊坐起來,就見天才蒙蒙亮,那號軍手裏拿著一張一尺見方的考題紙,紙色微黃,接過來看時,上面印著七行字,正是首場七題,首題是“畏大人畏聖人之言”——

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科場舞弊案之後,規定考題在開考前的兩個時辰由主考、副主考、監臨官及同考官臨時翻書決定,隨手翻,翻到哪一頁就在哪一頁上找題目,內簾執役的工匠立即刻字印刷,隨即分發,這樣泄露考題也很難,當然,即便這樣也不是沒有作弊的可能——

看到題目,張原先前所有的不安、憂慮、忐忑、焦躁都煙消雲散了,堅持不懈的八股訓練讓他迅速進入作文情境,破題,破題,先破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