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九章 夜船無人私語時(第2/2頁)

傍晚時,焦潤生和宗翼善來請張原三人去澹園晚宴,張原帶了一副昏眼鏡送給焦老師,上次來時忘了帶來,焦竑試了眼鏡,大悅,讀書寫字不用仰著脖子了,席間焦竑問了張原、張岱在貢院考試的情況,聽二人分別背誦了那篇“樊遲問知”的制藝,誇獎了兩句,又叮囑張氏三兄弟在國子監要勤勉求學,勿犯監規——

張原到焦潤生書房給父親張瑞陽寫了一封信,先向父親稟明自己近況,再問父親是否已辭去周王府掾史長一職,何時離開開封,他可以渡江去迎接——

張原將信封好,請焦潤生用官府驛遞將信送到開封周王府,焦潤生答應明天就將信傳遞出去。

二鼓時分,焦潤生、宗翼善送張原三兄弟出了澹園,焦潤生道:“後日便是三位張兄正式入國子監之期,以後怕是沒那麽方便出來了,家父說顧祭酒要嚴明監規,整頓南監。”

張萼愁眉苦臉道:“倒黴,遇上這麽個瘟官,我這人最不耐拘束,來金陵本就是為了六朝金粉、秦淮風月而來,不是來坐監的,若管得我狠了,我早晚大鬧一場。”

張岱、張原面面相覷。

焦潤生知道這個張燕客是何等人,笑道:“國子監對於納粟的例監生一向寬容,燕客兄若不愛坐監,盡可托病居外,掛個名即可。”

張萼喜道:“原來可以通融,甚好,甚好。”看了一眼大兄張岱,嬉皮笑臉道:“我先坐幾天監看看,若忍受不了,我就陡生大病,要出外求醫了,只求大兄不要向大父提起。”

張岱白眼道:“這瞞不了的,大父與南京六部官員多有書信往來。”

張萼道:“那我不管,總不能悶死在監中。”

張萼是野馬,要張萼循規蹈矩太難了,與其讓他與南監學官起沖突,還不如托病出監逍遙自在,反正也不能指望張萼在國子監能學到什麽聖賢之道——

張原道:“三兄先入監新鮮幾日再說,實在不行還是出監的好。”

張岱搖頭道:“還未入學,先想到退學,這也算得一樁奇聞了。”

張萼只把大兄這話當作誇獎,哈哈一笑。

兄弟三人別了焦潤生、宗翼善,回到浪船上,卻聽穆真真說王微姑派了人來請三位少爺去幽蘭館,她已回說三位少爺去焦狀元處赴宴未回——

這時已經是亥末時分,當然沒有夤夜去幽蘭館的道理,兄弟三人各自沐浴歇息,張原回到艙室,見穆真真在燈下磨墨,擡頭含笑道:“少爺,練字嗎?”

張原每晚臨睡前要寫兩百字小楷,正好沐浴後待頭發晾幹,這已成習慣,穆真真知道少爺這習慣,所以便把墨磨好,少爺沒寫完的墨她就用來寫華山碑大字,她要把字練好,以後還要給爹爹寫信呢——

張原“嗯”了一聲,盤腿坐在小案邊,提筆臨摹王思任老師書寫的《洛神賦》,穆真真跪在他身後用布巾輕輕給他拭幹頭發,待頭發差不多幹了就松松的挽個髻,因為張原不喜歡披頭散發睡覺——

張原全神貫注臨摹王老師的小楷,寫到入神處,渾然忘我,筆尖在松江譚箋中雖只有微小的點劃移動,卻有墨字潺潺流麗、淩空飛舞、縱情揮灑的感覺,這種感覺很美妙,沒練過書法的難以體會。

漏下三鼓,張原將後半篇《洛神賦》臨摹畢,硯裏的墨也用光了,轉頭對穆真真笑道:“你沒墨寫了,今天不要寫了,夜深——”

說到這裏,張原突然閉了嘴,表情有些奇怪——

秦淮河的宴歌弦管在這午夜也已曲倦燈殘、星星自散,只有隱隱市聲傳到耳邊,船上很靜,張岱、張萼早已睡下,四個船工早起也早睡,這時也已進入夢鄉,這船上還沒入睡的應該就中張原和穆真真兩個人了,往常,來福的鼾聲早已在屏風那邊撕來扯去了,而今夜,屏風那邊悄然無聲,武陵和來福都在雞鳴山下收拾屋舍未歸,這艙室只有張原和穆真真兩個人——

穆真真顯然比張原更早意識到這一處境,這時見少爺這麽奇怪地看著她,臉瞬時就紅了,有些口吃道:“少爺,早些歇息吧,明日是少爺的生日呢,婢子已買了面餅來,明日早起為少爺做長壽面。”

若不是穆真真提起,張原自己都忘了明日六月十九就是他生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