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五章 子不語(第2/2頁)

張原作揖道:“晚生山陰張原,久聞杜將軍大名,今日得見,實為有幸。”

麻冠喪服的杜松見張原謙恭有禮,自是歡喜,拱手道:“張公子少年有才,科舉連捷指日可待,杜某是解職待罪之人,將軍之稱不敢當。”

張原道:“杜將軍英勇善戰,乃邦國柱石,雖遭一時挫折,但必有再起之日。”

杜松眯縫著眼睛打量張原,看張原此言是否意含譏諷,他從遼東總兵任上被彈劾解職,罪名是殺良冒功,有沒有殺良冒功杜松自己心裏有數,但見張原坦然正視,言語真誠,杜松還真是看不透,笑了笑,說道:“慚愧,慚愧。”

張原道:“晚生絕非客氣話,杜將軍鎮守延綏時,蒙古韃子畏將軍如虎,晚生雖在江南,也聽聞杜將軍威名。”

杜松暗暗納罕,一個江南秀才如何會知道他這個邊將的功績,卻聽張原又道:“晚生此次來拜見杜將軍還有一事相求——”

杜松不動聲色,淡淡道:“請講。”

與武人打交道還是直截了當更好,省得杜松亂猜,張原道:“晚生有一健仆,名穆敬巖,是紹興墮民出身,但本鄉一位精通陰陽術數的相士卻說穆敬巖有五品官的命,鄉人皆哄笑,晚生雖知那個道號清墨山人的相士不是信口開河之人,卻也覺得荒謬,墮民最是卑賤,如何能做得五品官!那清墨山人卻道這穆敬巖四十歲前有貴人相助,將從軍功出身,晚生本來也沒把這事當真——”

張原停頓了一下,又道:“晚生這次是去南京國子監讀書,穆敬巖隨行,昨日在朱家角鎮,穆敬巖對晚生說他連續幾夜夢見一個金甲神人對他說貴人在貞豐裏等著他,萬萬不可錯過,貴人姓杜,白盔白甲,騎大馬使大刀,又說那貴人雖暫時困厄,卯辰年必有佳音——晚生這個家仆是實誠人,不會胡言亂語,晚生起先,今日到了貞豐裏,聽說了杜將軍為亡兄奔喪歸鄉,貴人豈不正應杜將軍?”

鬼神、蔔筮、命數,明朝人不信這些的似乎不多,鄉試考場,夜間吹角擊鼓報時,還會有官差高喊“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這是喊冤鬼來找那作了惡的考生報仇啊,而邊關武將,一戰決生死,豈有不信鬼神命數的!

杜松聽張原這麽說,至少信了七分,因為這很好地解釋了張原為什麽與他杜氏毫無交情卻會上門吊喪,而讓杜松更感興趣的是張原那個仆人說的神人預示他杜松卯辰年會擺脫困境,今年是甲寅年,明年乙卯、後年丙辰,也就是說明後年他會被朝廷起復敘用——

杜松笑道:“竟有這等奇事,那穆敬巖在哪裏,杜某倒是想見他一見。”

片刻後,穆敬巖跟隨杜氏仆人來到靈堂,杜松一看,眼睛一亮,好似張燕客看到王微姑,心裏贊道:“好一條大漢,倒真是行伍的身坯。”

張原引薦道:“穆叔,這位便是杜將軍。”

穆敬巖趕緊向杜松磕頭。

杜松打量著穆敬巖,問:“你可會武藝?”

穆敬巖道:“小人學過祖傳的幾路槍法。”

“祖傳的槍法!”杜松問:“你先輩是什麽人,應該不是中原漢人吧?”

穆敬巖早得過張原的吩咐,小心翼翼答道:“小人先輩是葛邏祿人,祖輩是前朝的探馬赤軍千夫長,到小人這一輩,因為幾代不識字,也無家譜流傳,祖輩之事都記不清了。”

杜松濃眉一挑,他知道探馬赤軍是元軍精銳,攻城略地的先鋒,說道:“探馬赤軍的千夫長,那官可不小,而且不是以一敵百的勇士也當不了的探馬赤軍的千夫長,這麽說你的武藝應該不弱,我要考校考校你,來,隨我到院中。”又朝張原、張岱、王煥如一抱拳,說道:“三位秀才也一起來看個熱鬧吧。”

貞豐裏杜氏是將門軍戶,杜檜的三個兒子平日也習武,府上自然備得十八般兵器,穆敬巖取了一枝單鉤長槍,向杜松和張原等人唱個諾,施展了一路槍法,張原是只會看熱鬧的,也覺得穆敬巖這路槍法使得威風八面,不動如山,動如雷霆,穆真真的小盤龍棍與穆敬巖這單鉤槍相比那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杜松瞧得動容,穆敬巖這路槍法與戚繼光推崇的楊家梨花槍頗有不同,招式相對簡單一些,但若是在馬上,這種槍法極是實用,便問穆敬巖可否在馬上施展這槍法?

穆敬巖惶恐道:“小人不會騎馬。”

杜松點點頭,心道:“一個墮民若弓馬嫻熟那倒就奇怪了。”手一伸,道:“取我大刀來。”他要親自考校穆敬巖的武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