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五章 倒董檄文(第2/3頁)

又道:“這次與我同來求學的還有青浦的洪道泰,也是青浦文社的成員,與董氏還是遠親,有一次與董祖常在華亭的酒宴上相遇,董祖常給眾人敬酒,董祖常敬酒霸道,別人不喝也得喝,洪道泰實在沒有酒量,不肯喝,這董祖常仗著酒勁,見洪道泰忤他興致,認為洪道泰是故意藐視他,大怒,喝命下人拖洪道泰去灌馬糞,這事說來荒唐,但董祖常就有這麽惡劣,這種事他就做得出來,洪道泰向松江知府控告董祖常,卻是不了了之,洪道泰深以為恥。”

張原點頭道:“等下酒宴散後再與金兄長談,華亭、上海、青浦三縣在此求學的有九人,等下一起商議一下,不能讓董氏這般欺壓,不然生員的體面何在!”

金瑯之知道張原與董祖常之間的仇隙,若張原要鬥董祖常,他是樂意相從的,說道:“好,等下我去召集他們一起商議。”

豐樂樓晚宴甚是熱鬧,張原充分展現了他的交際手腕,張口多笑,八方酬酢,言語詼諧,清談愉悅,赴宴諸生沒有哪個覺得受到了冷落,張原有能力調動氣氛,眾人飲酒盡歡而散。

焦潤生、羅玄父、張原三兄弟,還有金瑯之、洪道泰等松江府八位諸生留下議事,董其昌強迫宗翼善離開南京回華亭,這讓焦竑大為不快,宗翼善為澹園書樓編書目對焦竑幫助很大,書目沒編到一半,就被以其父母相脅迫回華亭,並且遭受屈辱,焦竑也覺得自己失了顏面,焦竑之子焦潤生自然也對董氏極為不滿,而羅玄父與焦潤生是好友,又是黃汝亨的得意弟子,黃汝亨因為宗翼善之事對董氏也有微詞,所以聽說張原要設法幫助宗翼善,焦潤生和羅玄父都頗為熱心——

張原向松江八位諸生詢問董氏在華亭的所作所為,得知董氏收容投靠的奴仆數千人,腴田十萬畝,輸稅不過三分,華亭民戶為避稅大多投靠到董氏門下,為擴建長生橋宅第,對那些溫飽之家,就故意借子母錢讓其經商,又從中阻撓,讓其虧本,只好以房產抵債,而對一些家境富裕的子弟,就故意誘賭誘嫖,看來董氏對付陸養芳的卑劣手段是其慣用伎倆,而且董其昌的房中術,齷齪事甚多——

羅玄父嘆道:“世人皆仰慕董玄宰書畫雙絕,千金求其字畫,卻哪知其人品這般奸邪,就算絕大多數惡行不是董其昌親為,但董其昌縱容其子侄輩、家奴輩作惡,也要算他是首惡,即便拋開這些不說,單就其雇人代筆書畫掙錢,就是卑劣之舉,正人君子哪做得出這種事,難怪會讓宗翼善為其子代考。”

焦潤生道:“董其昌聲名顯赫,門生故吏遍天下,是東宮的老師,誰敢治他的罪,而且這些惡行說起來一大堆,但真要論罪還真說不清,松江知府黃國鼎又是他的門生,誰能奈何得了他董其昌。”

金瑯之道:“董其昌父子魚肉鄉裏也是看人來的,那些大鄉紳他結交得甚好,一般生員和尋常民眾,他豈會放在眼裏,自然是任意欺淩,張介子的姐夫青浦陸氏家裏老人還是有舉人功名的,董其昌父子收容陸氏叛主之奴,還要侵吞陸氏的六百畝桑林,實在欺人太甚。”

眾人議論紛紛,張原卻沒有多說什麽,只把松江府諸生說的董氏惡行一一記在心裏,戌時末回到白篷船,鋪紙研墨開始寫“書畫難為心聲論”,開篇便引用《莊子》的“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而人者厚貌深情”,然後開始駁斥《文心雕龍》裏“氣以實志,志以定言,吐納英華,莫非性情,心是心畫,言為心聲”這種文如其人、詩畫為心聲的論調——

張原寫這篇文章有明顯的針對性,他沒有指名道姓罵董其昌,但只要聽說過董其昌大名的,一看這文章就知道此文諷刺的是誰?——“所言之物,可以飾偽,巨奸為憂國語,熱中人作冰雪文,今有松江豪宦,海內虛名赫奕,心術奸邪卑劣,丹青薄技、點畫微長,交通要津,廣納苞苴,折柬日用數十張,無非關說私事,迎賓館月進八九次,要皆漁獵民膏,恃座主之尊幹瀆不休,罔顧旁觀之清議,因門生之厚面囑托無已,坐侵官府之大權……”

洋洋灑灑,一千多字的文章一氣呵成,最後以元好問的詩作結,“心畫心聲總失真,文章寧復見為人。高情千古閑居賦,爭信安仁拜路塵。”將董其昌的書畫人格與其俗世面目分裂開來,讓世人看清書畫作品蕭散不羈、自然真趣的董其昌在卸去藝術人格後的卑鄙真面目,這是一篇倒董檄文,這是給官紳士子看的,自然要作得文采斐然、議論精當,張原是八股文高手,久經訓練,現在作這種說理文章簡直是信手拈來,無怪乎朱元璋要以八股取士,這八股文作得好,邏輯思維能力的確會很強大,不管有理沒理,都能說成有理,官場就要這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