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九章 此時無聲勝有聲(第2/2頁)

這日張原一早去張氏祠堂祭祖,東張、西張的成年男丁都來參加,東張這邊已經三十年沒出過秀才了,當然要祭告先祖,表示東張、西張同氣連枝,張汝霖主持祭祖大典,誇獎了張原,又要本族年輕子弟以張原為楷模,好學上進,科舉揚名。

午後,可餐班的聲伎在張原家門前搬演雜劇《浣紗記》,張原無暇欣賞,他帶著石雙和武陵去會稽王思任府第,石雙挑著兩壇荳酒,武陵牽著一頭羊,這叫羊酒,訂親禮和謝師禮都用羊酒,王老師雖不在會稽,但進學最重酬謝業師,所以張原是首先來謝王老師的家人。

王炳麟將張原迎進廳中坐著,張原連中小三元,王炳麟也覺顏面有光,張原是他父親王思任的得意門生啊。

張原道:“老師去了京城,我想給師母磕個頭以謝師恩,不知妥否?”

王炳麟道:“好,我去說。”進了內院,很快就出來了,說道:“家慈來了。”

張原趕緊起身躬立,就見王夫人由王嬰姿陪著來到廳上坐了,張原上前跪拜見禮,王夫人趕緊讓兒子王炳麟將張原扶起,含笑道:“張公子年方十七,就入泮進學,真是讓人歡喜,你老師現在想必還在赴京途中,若知你中了道試案首,必心懷大暢。”吩咐王炳麟好生款待張原,留張原用晚餐,說罷便起身回內院,王嬰姿一直在看著張原,出廳時也是頻頻回首,王夫人拉著女兒的手不放——

王炳麟命廚下將羊宰了,烹羊剖魚,各色鮮蔬,與張原對坐飲酒,今日興致高,王炳麟酒喝得有些過量,待到戌時初張原告辭時,王炳麟已是醉態可掬不能相送了。

張原與石雙、武陵出了王思任府第,看看天色還不算太晚,就想去城北拜訪商周德並看望商澹然,因為明日王提學要接見新入學的諸生,還要遊泮,怕是無暇去會稽見商周德——

“介子師兄。”

王嬰姿的聲音從墻門內傳出,張原回頭,就見一道長長的人影先映了出來,影子在前,王嬰姿在後,王嬰姿並未改扮男子,只是原來的閨中裝束,身後跟著一個小婢,往墻邊左側走了幾步,人在昏暗裏,說道:“介子師兄,我和你說幾句話。”

張原“嗯”了一聲,走過去作個揖,等著王嬰姿說話,王嬰姿好半晌不作聲,這時是戌時初刻,遠未到缺月升上天空的時候,天還沒有完全黑透,星辰也就黯淡難辨,墻門裏的昏黃燈光映照出來,漸遠漸淡,好似流水滲進了地表——

王嬰姿不作聲,張原也不急著問她有何事,只在昏暗中陪她那樣默默地站著。

武陵悄悄一扯石雙衣袖,兩個人走遠一些,石雙低聲道:“小武,這王二小姐怎麽了,找介子少爺有事卻又不說話。”

武陵忽然福至心靈道:“此時無聲勝有聲。”此句一出,武陵暗自得意,心想自己不愧是小三元的書僮,古詩信口道來,竟這般貼切。

石雙不明白武陵說什麽,“哦”的一聲,也不多問。

那邊王嬰姿終於開口了:“恭喜師兄小三元。”

張原看著夜色下王嬰姿柔和模糊的面容,說道:“這要多謝師妹為我推薦了不少《春秋》典籍,五經八股就數禮和春秋最難考。”

王嬰姿又沉默了一會兒,問:“師兄即將去南京國子監求學嗎?”

張原道:“要先送我姐姐回青浦,何時赴南京國子監尚不確定,方才聽炳麟師兄說國子監監規嚴苛,吃飯穿衣,俱有禁例,違者痛決,倒嚇得我有些不敢去了。”

王嬰姿輕聲笑了一下,說道:“我兄長說話有些誇張,他說的是一百年前的國子監,那時嚴厲,現在想必不似從前了。”

兩個人說起近來讀過的書,王嬰姿道:“近日讀徐文長的雜劇《四聲猿》,中有兩出戲分別是‘雌木蘭替父從軍’和‘女狀元辭凰得鳳’,戲文看著是熱鬧有趣,其實是做不到的,那日我遠遠看到師兄在龍門搜檢——”說到這裏,“哧”的一笑。

張原有些尷尬,說道:“師妹那日也來得這麽早嗎?”

王嬰姿忍笑道:“要看個究竟嘛,這一看我倒是徹底斷了女狀元之念,只有寄望師兄一路連捷了。”

張原笑笑,忽聽王嬰姿問:“聽,什麽聲音?”作出側耳傾聽狀。

張原凝神傾聽,有杏花寺僧人的木魚梵唱、有街坊四鄰的醉酒喧語、有夜風拂過樹梢之聲,心再靜下去,還能聽到一裏外府河的舟楫聲,就不知道王嬰姿聽到的是什麽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