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章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第2/2頁)

黃汝亨的得意弟子羅玄父說道:“董祖常抄襲可恥,這是壞了我居然草堂的名聲。”

……

十余名學堂諸生與張原主仆三人一道走過窄窄的石徑,來到凈慈寺前,徑直去寺院西側的客房,正見董祖常的幾個奴仆在收拾行李準備回松江,秀才們本就牙尖嘴利,這時當然要盡情嘲諷,董祖常又羞又惱,卻又不敢發作,只喝命仆人不要收拾了,立即離開此地——

有一個家仆說道:“二公子,宗翼善不知去了哪裏!”

董祖常道:“不管他,我們走。”

董氏主仆四人在諸生冷嘲熱諷中灰溜溜離開,張原向寺僧詢問可曾看到宗翼善?寺僧道:“似在雙井亭畔。”

凈慈寺原本無井,汲水要去湖濱,往來數裏,寺僧苦之,宋代高僧法薰以錫杖扣殿前地,雙泉隨湧,因鑿二井,從此不須去湖濱擔水,前年鐘太監出資修繕佛寺,新建雙井亭,張原與焦潤生、羅玄父三人尋去,果然見宗翼善立在雙井亭畔怔怔出神——

“翼善兄,”張原拱手道:“寓庸先生喚你去有事相詢。”

見到張原,雖然董祖常不在邊上,宗翼善依然尷尬,他與張原在青浦、在山陰兩度相見,那時張原不知他身份,二人純粹的以文論交,他盡可展現本色的灑脫和才情,但現在身份顯露,他只是一個卑賤的奴仆,即便張原心無芥蒂,他又怎好與張原分庭抗禮、侃侃而談?

現實就是如此殘酷,等級地位堅如壁壘,宗翼善滿腹詩書、才華橫溢,他渴望展現才華得到別人的賞識,在董府,他供隸役、職抄謄,卑微做人,偶然獨自外出,他就想隱瞞身份憑自己的才學結交朋友,但很少有人如張原這般坦率不追問他身份的,他視張原為知己,不料今日在此撞見,宗翼善覺得自己與張原的友情再難繼續了——

張原上前挽起宗翼善的手,說道:“上月在山陰一別,正不知何日再能與翼善兄相見,可巧今日相逢,待見過了寓庸先生,我們小飲幾杯酒,相與細論文。”

宗翼善見張原這麽說,驀然想起那日在山陰八士橋頭分別時與張原的對答,張原似乎那時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不知道他是董氏家奴罷了——

……

黃汝亨見到宗翼善,別的都不問,只問宗翼善都讀過哪些書?

談到書籍,宗翼善恢復了自信,將讀過的書目一一道來,經史子集,估計不下萬卷,黃汝亨是博學大儒,當即挑選了十余種書籍提問,宗翼善對答如流,對老莊、周易,宗翼善用功猶勤,黃汝亨以《焦氏易林》一書為主,與宗翼善反復辯難,竟不能屈之——

這場考校足足有一個時辰,黃汝亨大為惜才,對宗翼善道:“你的才學為我門下弟子之首,難怪董祖常不讀書交上來的作文卻是可圈可點,卻原來是你代筆的,以你之才屈為奴仆實在是有辱斯文,待我與焦太史商議,求董翰林為你脫籍。”

宗翼善大喜,拜倒在地,哽咽無言,若能脫去奴籍,那是恩同再造,晚明社會相比以前的森嚴等級制度已呈現松動跡象,有些奴籍子弟憑各種門路脫籍參加科考,竟有高中進士為官的,這並不稀奇——

張原正是想求黃汝亨為宗翼善脫籍,當即讓宗翼善搬到織造署與他同住,又一道去拜見鐘太監,鐘太監出身卑微,也好詩書,對宗翼善的才學也頗欣賞,既然張原要幫助宗翼善,他自是贊成,聽說張原今日又打了董玄宰的兒子,鐘太監笑道:“你們真是冤家路窄啊,董翰林之子遇上你算他倒黴,只不過這樣董翰林怕是不肯善罷甘休吧,他可是千歲爺的老師。”

張原道:“都被欺到頭上了,只有憤而反擊,人生一世,有友有敵,不可能一團和氣。”

當日下午,張原先去杭州府衙拜見知府殷廷樞,殷廷樞早就聽說了張原的名字,上回那些打行青手就是因為圖謀傷害張原被抓捕流放的,當即提審陳明,問明是松江府青浦的案子,便行文青浦,遣兩名差役押送陳明去青浦受審,案涉松江董氏,殷知府能脫手不管就最好。

張原請鐘太監專門派人去青浦送信給他姐夫陸韜,說明原委,這事還得陸氏自己打官司,現在叛奴陳明抓到了,青浦李縣令應該會為陸氏作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