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四章 九字訣(第2/2頁)

張原將雨傘交給大石頭,走進大門,就見一個青衿儒衫的青年男子立在大廳雨檐下,作揖道:“華亭翼善,冒昧來訪。”

張原喜道:“原來是翼兄,上次在青浦水仙廟,在下與翼兄一見如故,今日再見,不勝之喜。”

這個翼善依然和上次一樣,孑然一身,也不說來此何事,張原當然也不問,翼善在張原家的後園小樓住著,與張原論文談藝,展現的學識讓張原敬佩,大兄張岱算得是博覽群書的,比之翼善似乎頗有不如,當然,大兄張岱今年才十七歲,這個翼善已經有二十四、五歲了吧。

雖不知翼善來歷,甚至連翼善之名也是假的,但並不妨礙張原和翼善的友情,這是純粹的文友,以文相交,不慮其他,翼善書法精妙,精擅各種書體,對作八股文更有一套,他對張原說道:“作八股文有九字訣,分別是‘賓、轉、反、斡、代、翻、脫、擒、離’,所謂‘賓’乃是佛家曹洞宗‘四賓主’之賓,賓中賓、賓中主、主中賓、主中主,何為主?文章破題立意也,何為賓?文章修飾、襯托、發揚也,但主中有賓,賓中有主,正面立論為主,反而襯托則為賓,二者若即若離、不即不離,以賓形主方是文章妙品——”

張原大感興味,仔細請教,翼善也毫不藏私,將作八股文的“九字訣”一一道來,這“九字訣”竟然是化自禪宗理論,翼善還舉例說明,先以蘇軾的《表忠觀碑》來逆向分析“九字訣”,說蘇軾此文暗合賓主之法,張原認真體會,覺得翼善分析得很有道理,古來很多名家古文,都與“九字訣”暗合,比如蘇軾,雖不知“九字訣”,但為文為詩,都有暗合之處,所以說翼善能總結出“九字訣”實乃奇才——

張原也把自己從王思任那裏學得的作文訣竅和自己的領悟與翼善一起探討分析,果然這些訣竅也與九字訣暗合,翼善道:“並非懂得九字訣就一定能成為文章大家的,其中妙處還在於自己的領悟,文章畢竟不是匠藝,即使是師出同門的工匠,其手藝也有高下,介子兄的制藝就遠在我之上,這真是學不來的。”

張原與翼善曾同題作文,翼善的八股文中規中矩,賓主之法也有,若無張原的文章對比,那也算得是好文,但就是缺少張原那種靈性,總有點拘束——

張原道:“翼兄太謙了,翼兄好學深思,人所難及,與翼兄一席談,在下大有悟入。”

翼善在張原家的後園小樓住了三天,八月十九上午向張原告辭,獨自一人背著行囊、打著傘上路,張原送他到八士橋,翼善要去的地方是杭州,臨上船時翼善問:“介子兄以為我是何等人?”

張原道:“才智特出,思慮深沉,是我師友。”

翼善又問:“可曾揣測過我的身份?”

張原道:“翼兄神秘,難以揣測,但在下交友,只論人才。”

翼善笑了起來:“能結交到介子兄,是在下的榮幸,後會有期。”收起傘,深深一揖,轉身上船,才幾步路,青衿已濕。

立在橋邊的張原揚聲道:“翼兄,以後若需要在下效勞之處,盡管直言,在下一定盡力。”

翼善在船頭轉身,看著張原,說了聲:“多謝。”

張原看著翼善的烏篷船在細密的秋雨中遠去,心想:“這個翼善極有才華,但眉宇間有一種抑郁之氣,懷才不遇的典型啊,他八股文作得甚好,到底是什麽緣故讓他不能參加科舉?華亭翼善,華亭翼善,真是奇怪——”

……

臨近八月底,陰雨了一個多月的天終於放晴,但這時補種晚稻已經來不及,只有等天氣晴穩了田地幹燥一些才好播種小麥,紹興府的救荒、賑災,也都在進行,這次災情暫時未造成餓死人的現象。

九月初一這日,杭州織造局的鐘太監專門派人來接張原去杭州,說是寶石山上的鐘太監生祠已建好,特意請張原去一趟,張原稟明母親,於次日帶著穆真真和武陵乘織造局的官船去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