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硯底金箔紙(第2/2頁)

書吏哪裏肯聽,命兩個差役架起這老儒童往考棚外走去,這老儒童就好比要殺頭一般,嘶聲地喊,一伸手勾住一根柱子,就牢牢抱住不放,兩個差役一個扯一個掰,好不容易扯開,拖到中心大堂去了。

震堂考棚的考生鴉雀無聲,這一幕鬧劇可悲又可笑,這老儒童都快六十歲了,考了四十年連童生都不是,這一輩子算是全荒廢在這舉業上,到老還要出這麽個大醜,在場年少的考生還不覺得悲涼,有那四、五十歲的就兔死狐悲了,一時沒心沒緒,作文都沒了心情。

張原見那老儒童被拖出去後,低頭找那張先前被老儒童踩在地上碾的金箔紙,想提醒差役把這張金箔紙也拿走,免得等下再起誤會,但左看右看,竟沒看到那張金箔紙,不知是粘在老儒童鞋底被帶出去了,還是被其他考生悄悄揀去了,這張金箔紙上的八股文不是“趙孟之所”就是“君子喻於義”,那老儒童方才已抄了好一會兒了,現在很有可能便宜了別人,這是命數啊,什麽事都有個氣運——

震堂考棚短暫無人監考,考生迅速活躍起來,交頭接耳,嗡嗡聲一片,等那書吏和差役回來,仿佛一陣狂風刮來,無數大頭蒼蠅就無影無蹤了。

張原被方才那事攪了思路,心裏的考卷被搞亂了,吃了兩塊酥蜜餅,喝了幾口水,理了好一會兒才理順思路,繼續捧頭沉思,這是他作文的習慣,這種千字以內的文章他要完完整整打好腹稿再一氣呵成寫出來——

每隔一個時辰,便有差役擊磬報時,提醒考生要抓緊作文,天一黑就要繳卷,這府試有人才啊,才是巳牌時分,就有人交卷了,張原這次有了經驗,不急著交卷,交卷太早放頭牌出場會被吹鼓手送到家去討賞錢,上回縣試就被討了兩回賞錢,倒不是吝嗇,只是覺得考一場要報兩次喜實在太可笑。

午牌時分,張原將“趙孟之所”這篇八股文從頭至尾印在了腹稿上,還在心裏檢查了一遍,毫無錯漏,也沒有違禁、犯諱的字眼,這才好整以暇地將幾塊酥蜜餅都吃了,喝水潤喉,看那磨好的墨汁都半幹了,便又滴了幾滴水下去,用毛筆略一調劑,先在草稿紙上將兩篇制藝都寫上,這是侯縣令提醒他的,上次縣試時張原沒有起草稿,而科考交卷時是要草稿紙一起交的,草稿紙空白雖不算是違規,但總是異類,科考時還是不要顯得太異類為好,有些考官或許會疑心這是抄襲,張原虛心接受,所以這時先起草稿,還故意改動幾下,顯得很有草稿的樣子——

那老儒童被叉走,桌子空敞了不少,盡可以橫著肘寫字,不用擔心被鄰座撞到了肘弄汙了考卷。

未牌時分,張原將兩篇制藝用端端正正的小楷謄寫在試卷上,這叫謄真,寫好一看,自感這兩篇制藝比上次縣試時的兩篇還要略勝一籌,這是他和嬰姿師妹通力合作的結果啊,而且單論墨卷上的這筆字,比兩個月前又有了長進,當即揭去試卷上的彌封,起身交卷。

本來是前十名交卷的考生,主考官才會現場閱卷,到未牌這時已有幾十人交卷,試卷已不再由考生直接送到中心大堂徐知府那裏,改由監考書吏收取,震堂考棚的監考書吏見張原來交卷,便笑著低聲道:“張公子直接交到府尊那裏去吧,府尊特意叮囑過的。”

張原微一躬身,將試卷放在考籃中,提了考籃去見紹興知府徐時進,他不擔心徐知府會刁難他,徐知府不是不計後果的愣頭青,能有今日地位也是圓滑穩重的,而且他與徐知府並沒有直接的利益沖突,徐知府取中他那也是他的老師,決不至於因姚復的事而愚蠢到要來打壓他——

人就怕自己無能,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小怨隙、小矛盾也能化解,若是無能,那麽往日無冤無仇的人也可能會來踩你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