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章 夜航船(第2/2頁)

張原又將篷窗打開一些,外面有星光,半輪缺月也升上來了,淡淡的光照進艙室,讓人感覺艙室內好像很潔凈似的,跪坐在墊褥上的穆真真也是清清爽爽。

張原道:“我說一個秀才的故事,話說某地學署教官很嚴厲,縣學諸生小有過犯就要打板子,那時教官權威重,不像現今教官這般管不得秀才——”

星月光影裏的穆真真又“嗯”了一聲,表示她在聽。

張原續道:“這一日又有個秀才犯了學規,教官急命人傳這秀才來明倫堂,怒氣沖沖等著,板子都準備好了,等這秀才一來就責打,那秀才匆匆趕來,一到堂上就施禮說學生剛才偶得一筆意外之財,約值千兩銀子,正在處置這筆銀子,所以來遲了,請先生見諒——”

“——那教官一聽還有這樣的事,便忘了要打板子,問這秀才銀子從何得來?秀才說自家後園挖出來的,教官又問這麽一筆意外之財該怎麽處置?秀才說學生一向貧寒,當用其中九百兩銀子買田、買宅第、治器具、買童妾,剩下的一百兩銀子一半用來發憤苦讀,另一半饋贈先生,以酬謝先生平日教育之恩——教官大喜,客氣說怎麽當得起這樣的厚贈,便命學署齋夫治酒菜款待這秀才,談笑款洽,完全不像平時那副嚴厲的樣子,喝酒半酣,教官想起一事,問秀才匆匆趕來學署有沒有把銀子藏好,可不要被人偷了去,這秀才說學生剛布置好銀子的用度,拙荊推了學生一把,醒了,銀子沒了——”

穆真真捂著嘴“吃吃”的笑,卻問:“少爺,那教官有沒有發火痛打秀才一頓?”

張原笑道:“教官也是斯文人,都好酒好菜好言好語這麽款待了,一下子也不好翻臉,至於以後怎麽樣那就不知道了,聽故事不許刨根問底,不然就沒余味了。”

穆真真含笑應道:“是,少爺。”

張原這時也打了一個哈欠,說道:“我也困了,歇息吧。”

這艙室正好三個鋪位,武陵方才倒頭睡在外側的鋪位,張原問:“真真,你睡哪邊?”

穆真真聲音有些微顫:“婢子睡邊上吧,少爺先睡。”

張原去船頭解手,回來躺在中鋪睡下,過了好一會兒才見穆真真從他腳那一邊伏低身子到了裏鋪,很快就鉆到被窩裏去了,生怕被揪住似的。

張原暗笑,心道:“我還沒有那麽急色,穆真真的爹爹可就在隔壁艙室呢,不能太欺負人啊。”又想:“我若是三兄張萼,只怕就把穆真真扯到自己被窩裏來了吧,三兄有時是值得羨慕的人——”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敵不過睡意,夜航船悠悠搖晃,正是好睡,一覺醒來早已到了蕭山西陵。

次日,張原到商周德那邊船上,讓景蘭、景徽姐妹念《性理全書》給他聽,七歲的景徽字都比武陵認得多,讀書很通暢,讀了幾頁就要考張原,讓張原背誦,張原背誦有誤,小景徽就“咯咯”笑著指正——

這日傍晚,船過錢塘江,錢塘江北岸便是杭州,又稱武林,景蘭、景徽姐妹都是第一次看到這樣浩大的江水,站在船頭看斜陽和江流,兩個婢女緊緊拉著小姐妹二人的手——

錢塘江有渠堰溝通京杭大運河,商氏的兩艘白篷船駛進運河埠口停泊時,那艘五明瓦大船與鄰近的一艘紅頭樟船輕輕碰觸了一下,碼頭上船多,進進出出這樣輕微的觸碰是很常見的事,商氏船工也不在意,自顧將船泊定,卻見那艘紅頭樟船上跳出一個服飾古怪的少年,大聲質問:“誰又來撞我家的船!”

張原看這少年大約十二、三歲,跳躍而出精力彌漫的樣子,頭裹青絲帕,身上穿的卻是生員襕衫,這少年不可能有生員功名吧,而且不戴方巾卻以青絲帕裹頭,這是什麽裝束,襕衫也是隨便能穿的嗎?

還沒等商周德這邊說話,紅頭樟船上又有一婦人清亮的聲音喝道:“麟兒,不得惹事,回艙裏來。”

這少年頓足道:“我們是被欺負狠了,父親大人還關在獄中,坐個船也老是被撞,真是氣死我了。”

張原心中一動:“這少年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