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九章 龍山雪月(第2/2頁)

守城隍廟的老廟祝吃了晚飯就已經躺到被窩裏,聽到外面人語喧嘩,不知發生了什麽事,這大雪天山路都封了,怎麽會有這麽多人來,是山精?還是木怪?

老廟祝縮在厚衾中發抖,聽到拍門聲也不敢答應。

張萼道:“那廟祝耳朵有些聾,我們破門而入吧。”

張岱朝山頂看了看,說道:“時候還早,我們上到山巔星宿閣去坐著賞月看雪如何?”

一行人又慢慢攀登,到了蓬萊崗,再往上已經辨不清山道了,而且山道一側就是懸崖,張原道:“不能再上了,太危險,這一滑下去肯定沒命。”

蓬萊崗只有樹木山石,沒有樓閣建築可以歇腳,眾人又回到城隍廟,讓大嗓門的健仆喊道:“老廟祝,開門,狀元第的公子夜遊賞雪到此。”

喊了好一陣,那老廟祝終於開門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人。

張萼問:“老廟祝,好酒好肉的趕緊端上來。”

老廟祝揉著渾濁老眼,仔細端詳,嘻笑道:“哈,是西張三公子,這位是大公子,這位是——”

張萼道:“沒叫你認人,趕緊上酒菜。”把城隍廟當酒店了。

老廟祝道:“只有一些殘羹剩飯,酒肉一概沒有。”

張萼叫道:“你這老廟祝好生吝嗇,我張家每年給你這裏的香火錢可不少,難道討不到一口酒喝!”

老廟祝陪笑道:“小道吃齋,實沒有酒肉。”

張萼道:“你又不是和尚,吃的什麽齋!”

張岱道:“三弟,莫要聒噪,等下蒼頭會送酒來,我們且先賞月。”

張原和張岱並肩坐在城隍廟山門前,看山腳下的綿延開去的山陰城,萬家載雪,街道皆白,只有縱橫交錯的河道黑沉沉的流水勾勒出山陰城的輪廓,才分得清哪裏是府學宮、哪裏是紹興衛——

張岱對張原道:“介子你看,這豈不是一幅天然生成的水墨畫,可惜我不會作畫,葆生叔的畫技三弟又沒學會。”

張萼之父張葆生精於收藏,書畫俱佳,曾得董其昌、陳繼儒贊賞。

張萼辨道:“誰說我不會作畫,大兄,你忘了,前幾日我不是畫了一幅絕妙好圖給你看嗎。”

張岱笑了起來,連連搖頭。

張卓如問:“大兄,三兄他畫了什麽?”

張岱只是笑,不肯說。

張萼道:“說亦無妨,我畫了一幅春宮,賽過唐伯虎。”

張岱笑道:“你學唐寅畫春宮也就罷了,但你畫得也太不堪了,不說也罷,莫汙了這雪山月色。”

冬月十三的月亮將圓,雪霽後的夜空無雲,本應是月色朗朗、寒輝灑地,但因為群山雪色相薄,竟讓半空的那輪將圓的月亮失色,呆白暗淡如紙。

張原看著這雪月上下一白的晶瑩世界,心道:“澹然小姐卻能作畫,若她看到眼前這奇景,定能畫出一幅冷雋清雅的水墨畫來,可惜不能攜她同遊。”又想起《浮生六記》裏的沈三白與其妻蕓娘攜手遊山玩水的那些事來——

忽聽能柱叫道:“酒來了,酒來了。”

兩個蒼頭小心翼翼擡了一甕洞庭春酒上山來,到城隍廟裏讓老廟祝將酒燙了,用大觥每人喝一大觥抵禦寒氣,那老廟祝也偷喝了一大碗,被張萼看到了,問他怎麽開齋了?

老廟祝笑道:“公子家的這酒太香,小道實按捺不住,且開齋一回。”

眾人皆笑。

張原也喝了一大觥,但覺胸臆間酒氣冉冉,好生暢快。

馬小卿唱《鳳儀亭》,李畹生吹洞簫和之,簫聲被寒威所逼,竟喑啞咽澀,聲不能出。

張岱對張原道:“昨日按察司張分守來拜會大父,說要請杭州織造鐘太監來山陰觀燈,張分守知道我山陰張氏的燈精美冠於紹興。”

張萼喜道:“如此說明年元宵燈會要大搞一場了?”

張岱道:“那是自然,太監最喜熱鬧,總要讓他滿意才行。”

聽到山下鼓樓敲了二遍更鼓,眾人便起身下山,離山腳還有百余步,這一段山坡較平緩,那馬小卿與潘小妃借著酒勁,兩個人互抱著,竟從山道上旋滾而下,很快就到了山腳下,站起來成了兩個雪人。

山下有張氏仆人接應,還有一輛羊車,是方才運酒來的,張萼搶著坐了,拖著冰綾滑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