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四章 二醜(第2/2頁)

王提學一看這楊尚源又是一副死狗樣,心中就來氣,怎麽山陰秀才都是這種德行,喝道:“站都站不穩了嗎!”

楊尚源勉強站定,哭喪著臉施禮道:“學生楊尚源參見大宗師。”

王提學問侯縣令:“侯大人提請革除功名的就是這個楊尚源吧?”

侯之翰道:“正是,請老大人明鑒。”

王提學見楊尚源臉色蒼白,目光遊離,哪像是讀聖賢書、養浩然氣的秀才,而且還是赤頭,皺眉問:“楊尚源,你的方巾呢?”

楊尚源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支支吾吾道:“稟大宗師,學生的方巾讓,讓學生表舅借,借去了,學生表舅的頭巾不慎遺失,就借了學生的方巾去——”

“你到底在說什麽,方巾還能借人!”王提學火氣不小,山陰此行讓他極為惱怒。

侯之翰解釋道:“提學大人有所不知,這楊尚源的表舅便是方才叉下去的姚復。”

王提學“哦”的一聲,看著楊尚源道:“你連話都說不清楚,還能寫得好制藝,你這功名怎麽得來的?”

楊尚源不敢作聲,他總不能說他是運氣好剿襲擬題得中的吧。

王提學對孫教諭道:“去把楊尚源去年歲考的制藝取來給我看。”口氣頗為生硬,顯然對孫教諭很不滿。

山陰學署副職朱訓導忙道:“屬下去取考卷來。”匆匆去了,很快就取了墨卷來。

王提學執著墨卷瀏覽一過,問:“此卷評為去年歲考幾等?”

孫教諭不安道:“二等。”

王提學怒道:“這樣的制藝也能評二等嗎,應評為四等、五等,要撻責、要降級。”

孫教諭老臉漲紅,他的確循私包庇了楊尚源,楊尚源制藝平平,但每次考試都能列到第二等乃是因為逢年過節贄禮較豐厚,教諭一職清貧,肯送禮的諸生自會被優待一些。

王提學指著戰戰兢兢的楊尚源道:“這等不學無術的生員,僥幸有了功名,不慕聖賢之道、不思求學進取,仗著一頂頭巾橫行鄉裏,哦,還與那姚復是親戚,不必說,一丘之貉——來人,把他的襕衫也給剝了。”這就表示革除楊尚源的生員功名,又對侯之翰道:“侯大人,此人功名已革,什麽假銀案你可以審他了。”

不但孫教諭一頭的冷汗,侯之翰也覺顏面無光,這都是他治下的生員,他這一縣之長也難辭其咎,命人趕緊拖走楊尚源,別杵在這裏讓提學大人看著生氣,又去劉宗周面前取了朱訓導筆錄的張原那篇“雖曰未學”的八股文,低聲苦笑:“救救急。”

劉宗周微笑。

侯之翰將張原這篇八股文呈給王提學看,說道:“老大人看看這篇制藝如何?”

王提學先是掃了一眼,嗯,這筆小楷不俗(朱訓導曾是國子監優等生,他的字哪裏會差),便認真看了起來,看了破題、承題,便點頭道:“破題精辟,承題分明,好文!”繼續看下去,看著看著就搖頭晃腦念誦起來:

“……一則謂學之事不止於人倫,而因以明倫之人為猶然未學之人也;夫多聞多見,當世詎乏淹雅之才,然則未足重也,緇衣博好賢之聲,陰雨貽棄予之嘆,以致竊忠孝之名而負初心者可限也,豈非學非所學之咎乎……”

一篇八股念罷,提學大人的臉色由陰轉晴,咂了咂嘴,好似剛喝了杯美酒,說道:“這才是能評為一、二等的制藝——孫教諭,這篇你又評其為幾等?”口氣略含譏諷。

孫教諭答道:“這是一個儒童作的文,與姚復鬥八股時臨場作的。”

“哦。”王提學驚訝道:“儒童,多大歲數的儒童?”儒童也有年紀一大把的儒童,制藝作得不錯,就是時乖命舛,連童生也中不了。

孫教諭道:“那儒童名叫張原,尚未成年,便是肅之先生的族孫,方才還在堂上——”

便有堂下生員紛紛道:“在這裏呢,在這裏呢。”一個個口氣中透著羨慕,這個張原要得到大宗師的誇獎了,這樣也好,免得大宗師總是板著臉發火讓他們也瞧得膽戰心驚。

好幾只手在張原背後推著,將張原推出諸生之列,越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