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章 有涯之生無涯之學(第2/3頁)

小景徽嘬起小嘴“哦”的一聲,聲音壓得極輕極細:“小姑姑,你聽明白張公子哥哥的八股文沒有呀?”

見小侄女這樣子,商澹然又想笑,輕聲道:“這是張公子要以這篇八股責罵那個姚秀才了。”

小景徽喜道:“罵得好,姚黑心做了很多壞事對不對,張公子哥哥當眾罵他,好哦好哦。”

這時,儒學大門中又傳出暴雷一般的隆隆聲音:

“蓋不學無以明倫,倫而有不盡焉,亦不足以為學矣。”這是承題。

小景徽忙問:“姑姑,姑姑,張公子哥哥又怎麽罵姚黑心了?”

商澹然道:“你上車來吧,姑姑和你說。”

小景徽連連搖頭道:“我不上車,外面好玩。”說著還在松軟的落葉上跳了兩下,又問:“姑姑快說呀。”

商澹然便解釋道:“這是張公子以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這些人倫來譏諷姚秀才,因為姚秀才就是喪失人倫。”

車廂內的傅氏和祁氏也都是斷文識字的大家閨秀,聽商澹然這麽解釋,都是點頭微笑。

雷霆般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宜子夏於倫之能克盡者,而必謂之學與歟——”

“今夫以生質為足恃,而不知學之功——”

“以庸行為無奇,而不知學之要者,皆未足以言學也。”

“……”

商景徽咋舌道:“哇,張公子哥哥罵得好快,罵了這麽多了。”

商澹然忍不住,掩起簾帷,笑個不停。

兩個嫂子看著這個美麗的小姑子笑得花枝亂顫一般,二人對視一眼,都是點點頭,長嫂傅氏心道:“看來澹然對這個張公子是很有意思了,這張公子雖是出自東張,但年少才俊,拜在王思任門下,今日八股賭局看來是必勝了,明年取中秀才應是不難,這豈是西張紈絝張萼能比的,最要緊的是澹然自己中意,夫君就是這麽吩咐的——只是澹然比張原大了一歲,而且未纏足,也不知張原及其父母忌諱否?”

……

張原這篇“雖曰未學”的四書題八股比較長,將題意發揮得淋漓盡致,足有六百字,四書題下限是三百字,其上不限,儀門內外的儒生士子每聽張原朗聲誦出兩句就傳揚喊叫,喊得聲嘶力竭,越喊越興奮,最後全篇大結時更是喊得洶洶崩屋:

“然則舍學而求明倫與舍明倫而求學者,皆未審夫學之所謂也。”

聲音戛然而止,內外俱靜。

明倫堂上,張原向劉宗周躬身道:“啟東先生,學生制藝口答完畢。”

方才張原開始口誦八股時,孫教諭便命朱訓導在一邊筆錄,這時朱訓導也將墨跡未幹的卷紙呈與劉宗周。

劉宗周不看墨卷,只看著面前的張原,心裏一嘆:“此子短短三個月,竟真把制藝精研到如此地步,可惜呀可惜!”劉宗周簡直痛心疾首,這樣的良材佳質學八股那是暴殄天物啊!

堂上和堂外諸生都注目劉宗周,看他如何評價張原這篇制藝?

只聽劉宗周說道:“三代之學,皆所以明人倫,你闡發精到,題無遺義矣,我贈你一句話——”

張原恭恭敬敬道:“請啟東先生垂訓。”

劉宗周道:“不論你日後到了何等地步,皆莫忘了學問一事。”

張原能感覺到劉宗周對他的殷切期望,心中自是感動,答道:“學生願以有涯之生,追求無涯之學。”

劉宗周凝視著他,漸漸的眼露笑意,他想起陽明先生的龍場悟道,點點頭,示意張原退在一邊,拈起墨卷對堂下諸生:“此篇制藝諸位都已耳聞,作得如何諸位心裏有數,現在便開始評判,先請一齊站到東首——”

五十二名諸生連同赤頭的楊尚源都站到了堂廡左側,就聽劉宗周道:“有誰認為這篇制藝不佳,請站到西首,我有話要問。”

五十二諸生面面相覷,沒一人挪步,就連楊尚源也沒動彈。

姚復一看不妙,叫道:“啟東先生此舉對學生不公平,諸生擔心得罪張原,所以不敢站出來。”

劉宗周喝道:“為何諸生怕得罪張原卻不怕得罪你?”

姚復面紅耳赤道:“山陰張氏豪霸一方,誰人不知。”他是豁出去了。

坐在堂上側首的張汝霖冷哼一聲,終於開口道:“那依姚秀才說又該如何評判?”

姚復道:“學生以為,裁五十二張紙片分發給諸生,認為此文能過的就寫一‘是’字,不能過的就寫一‘否’字,如此方顯公道。”

王思任含笑道:“此番評判難道是卑鄙無恥之事嗎,要如此偷偷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