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八三章 殿試(下)

黃培勝的嗓音洪亮,誦讀文章清晰而有力,一字一句送入眾臣耳中,眾臣的臉色卻是越來越難看,漸漸若坐針氈起來。

少頃,洋洋六七千字的文章盡數念完,文德殿內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

蘇錦的這篇文章名為針砭時弊,實際上通篇皆為變革舉措,而且按照蘇錦的說法若是當真進行變革的話,那可是驚天動地傷筋動骨的大事,所涉人事繁雜,觸動的利益巨大,必會產生巨大的影響;至於是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目前尚無從評估。

就拿第二條來說,抑僥幸,即限制僥幸作官和升官的途徑。蘇錦明確指出,朝廷大員每年都要自薦其子弟充京官,經其推算一個學士以上的官員,經過二十年,一家兄弟子孫出任京官的就有二十人。這樣一個接一個地進入朝廷,不僅增加了國家開支,而且這些官宦子弟又大多不幹正事,相互間卻包庇勾連,結黨營私。

蘇錦的意思是要限制官員的恩蔭特權,防止他們的子弟充任館閣要職;此舉若成,自然會讓政務清明並減少大宋財政俸祿的供給壓力,對朝廷而言自然是極好的一項建議。但殊不知,此舉若真的實行,必然觸動大大小小在職官員的利益。

朝廷最近雖倡導官員子弟憑本事參加科考,但也僅僅是倡導而已並未強制實行,實際上官員子弟參加科考只是做做樣子而已,考上了自不必說,即便是沒考上,也必會想盡辦法安插進衙門為吏,時日一久便可累集資歷正式授官了。

這一塊大蛋糕,自大宋立國以來早已成為官員們心目中理所當然的福利,現在這個蘇錦居然提出要動了這塊福利,這不是在自找不自在麽?

在座的都是朝廷老臣,個個為官都在二十年之上;以晏殊為例,其家中七子除了最小的晏幾道尚在繈褓之中,其余的均已成年,且個個紈絝不肖其父。

晏殊雖痛恨養子不肖,但也不能不管他們,憑著自己的身份,並皇上的恩寵,奏請聖上在三司衙門並京城清要之處將兒子們都安插了官職;雖然官職不大,但好歹也個個是官身;晏殊還有四個侄兒也同樣通過關系安插為官;所以當晏殊聽了蘇錦這篇策論,首先想到的便是一旦要是皇上聽了蘇錦的話實行此條的話,自己這十個子侄怕是要統統罷黜回家了。

晏殊怎能允許有這樣的事發生,忠君愛國為的是什麽?為的不就是能分享利益麽?若是臣子們跟著皇上混,什麽利益什麽特權都撈不到,那還蹦跶個什麽勁兒?

杜衍也是一樣,蘇錦策論上說,一個學士為官二十年,子侄輩蒙祖蔭會有二十個做官,杜衍粗略的算了一下,自己的子侄輩起碼超過蘇錦所說的一倍,少說有四十多人;具體數目連杜衍也說不清,因為他自己也沒細細的統計過,有印象的便足以超過四十個;杜衍聽完了黃培勝的誦讀恨得牙根癢癢,這個蘇錦簡直是斷子絕孫的惡毒,竟然想出這麽個餿主意來,斷不能容這件事在皇上腦海中定型。

趙禎偷偷觀察群臣的反應,他是個聰明人,這十條最少有四五條直接涉及官員的利益,雖然對朝廷是有好處的,但是官員們的反應也不能無視;自己是皇上,但是事情還是要官員們去辦,沒有了這些人的幫襯,自己也就成了孤家寡人一個了。

“眾愛卿,怎麽都不說話?蘇錦的這篇策論如何?”趙禎緩緩問道。

群臣均不開口,暗自揣度皇上的心思,趙禎單獨將這篇文章拎出來讀給大家聽的這種行為,便可猜測出皇上其實對蘇錦的建議持著一種贊賞的態度,前面讀的時候,皇上連說數聲‘了不起’,那可絕對不是諷刺,而是實實在在的褒獎。

杜衍沉聲道:“皇上,蘇錦是晏三司舉薦之人,我等倒想聽聽晏三司的意見。”

杜衍對晏殊的情況很了解,與其自己先開第一炮,還不如讓晏殊先開第一炮,他知道晏殊是絕對不會贊成蘇錦的建議的。

“也好,晏愛卿便說說看。”趙禎微笑道。

晏殊無奈起身上前施禮,道:“既然皇上點名,老臣便談談看法;蘇錦這篇策論確實寫得不錯,以他的年紀和閱歷能歸納出這十條,並想出對應之策,確屬難能;身為舉子,在短時間內能寫出這樣的文章,老臣極為佩服,便是老臣上陣,也未必寫得有他好。”

趙禎頗感意外,雖然蘇錦是晏殊的人,但趙禎預料在此事上晏殊如此豁達開明,倒是罕見。

“不過……”晏殊話鋒一轉,擊碎了趙禎的意外:“不過,蘇錦畢竟年紀太輕,對我大宋朝廷政務以及民間細末不甚了然,文章寫的好,不代表觀點便正確,這篇策論中錯謬之處不少,或者不稱之為錯謬,可稱之為想當然耳,臆測部分頗多,故不能當做正確的方法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