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八章 懺悔錄(一)

馮敬堯仰頭看著昏暗的房梁發了一會呆,這才鼓足勇氣,嘶啞著嗓子道:“佛祖在上,弟子本也是貧寒人家子弟,祖籍河北滄州府;幼年家貧,父親身子病弱,家中原本兄弟姐妹七人,那一年滄州府起了瘟疫,哥哥姐姐們相繼染病,家中無錢醫治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們相繼夭折;十歲那年,家父過世,家中就剩母親和弟子兩人相依為命。”

蘇錦心頭一緊,沒想到馮老虎竟然有著如此悲慘的童年,眼睜睜看著兄弟姐妹全部病死,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蘇錦不敢想象。

“母親無法養活弟子,想帶著弟子改嫁但是卻又怕弟子受人白眼;正無計可施之時,為恩師所得知,恩師乃滄州吳橋鐵獅子柳大華,遂收為門下弟子;其後一年,滄州大旱,我隨恩師舉家西遷,至晉州馬欄山定居下來,恩師在當地收徒授業,這才過了七年的安穩日子。”

蘇錦暗暗嘆息,馮老虎年輕的時候倒也極為艱難,能活下來也算是機緣巧合。

馮老虎嘆息著繼續道:“弟子隨恩師苦練武藝,每日砍柴擔水,侍奉師父師娘,日子雖清苦,但也能吃的飽穿得暖;師兄弟們當中,弟子的武藝最精,師父也時常誇我刻苦用功,將來或能傳其衣缽;哎,若無那日之事,弟子怕是也和師父一樣,現在正在馬欄山授徒,過著自耕自食的平靜日子呢;嘿!人生境遇當真不可預料,誰能預知自己的命運呢?”

蘇錦心道:命運自然不可預知,但是命運也並非絕對虛無縹緲之事,當下所作所為,其實便影響著將來的命運;但不知他所說的那件改變命運之事是什麽事。

馮老虎微微嘆息,顫抖著手揉了揉有些發紅的眼眶,輕聲道:“哪一日,弟子去後山砍柴,一名山下農婦和弟子一起為了躲避暴雨藏於山壁洞中,弟子……弟子長到十八歲,尚未碰過女子身子,那一時實在沒有控制住自己,便……便將那少婦給汙了……”

蘇錦翻著白眼,心道:“原來,改變命運的事情竟然是由一個普通的農婦而起。

“事後,弟子也極為後悔,於是央求那女子莫要聲張,還將身上所有的財物都給她,求她為弟子保密;那女子收了錢,也答應了弟子;弟子以為會平安無事,卻不料……卻不料次日一早,山下莊戶數十人來山上找師父理論,恩師氣的捶胸頓足,賠了那農婦的丈夫一大筆錢銀,最後將弟子逐出師門。弟子跪求了三天三夜,師父也沒有回心轉意,從此弟子便又變成了無依無靠之人;一時沖動鑄下大錯,弟子不怪恩師絕情,只怪自己輕信那婦人之言,早知如此,弟子在山洞中……便不該讓這婦人活命!”

蘇錦聽得一驚,馮老虎這是什麽邏輯,自己犯了錯反倒怪罪於受汙的女子,此人從那時起的心術便如此歹毒,難怪發展成現在這樣。

“阿彌陀佛,佛祖恕罪,弟子是在懺悔,但這些想法確實是弟子當時所想;弟子跪了三天三夜後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那便是:無論你做了什麽事,都需要承擔後果,而且不要後悔,因為那樣會遭受更多的白眼;你要做的便是未雨綢繆,當你做一件事之後,須得將一切都考慮周全,不要輕信他人的承諾;弟子若不是信了那女子的話,又怎會事後被恩師逐出,遭受山民和師兄弟們的唾罵和白眼?”

蘇錦差點暈倒,這家夥居然毫無悔意,還大言不慚的將所有的責任推給別人,其心不正,人必奸邪。

“弟子下山後,當夜便摸進山下村中,將那農婦一家五口盡數斬殺,事前沒有未雨綢繆,事後怎能不加以補救,既然害的我被逐出師門,那便是我的仇人,是仇人便要要了他們的命。”

馮老虎點起三根香拜了三拜,插入香爐之中,合十道:“這是第一件弟子經常做噩夢的事情,弟子經常夢見那一家五口睜大眼睛的樣子,三個孩童說實話弟子曾打算饒恕了他們,但是弟子不能重蹈前車之轍,我殺了他們的父母,他們看在眼裏,十幾年後長大成人,未嘗不會尋弟子報仇,所以弟子不能讓他們有這樣的機會;此事已經說於佛祖知曉,請佛祖給予靈示,弟子只求佛祖將他們的樣子從弟子夢中驅除,弟子會為佛祖塑金身還願。”

馮老虎說完之後,靜靜站立,看著眼前眯著眼睛俯視自己的佛像,細細觀察聆聽佛像是否有異樣,是否會有靈示出現。

蘇錦大氣都不敢出,馮老虎練武之人,耳鼻必定靈敏的很,在他仔細傾聽之時,輕微的呼吸甚至劇烈的心跳聲都有可能為他所察覺。

空氣似乎凝固了,蘇錦緊張的頭上冒汗,緊閉口唇眼觀鼻鼻觀心控制情緒,好在很快便傳來馮老虎的嘆息聲,蘇錦透過濕透的面紗輕輕的吸了口氣,知道這一關過去了。